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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第二十九章·朱弦断(上)

  • 作者:糯米紫薯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1-09-24 18:00:26
  • 章节字数:17180字

我抬起左手,捂住半边脸——泪水从我的指缝间滑过。早知道,我那天就去了。我费那个心思改什么链子?满月宴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儿子满月,我上赶着做什么链子?

‘那便说好了二十四,你再反悔我可不请了。’

可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去金麟台下的镇子转转吗?上次欠你的糖葫芦,这次给你补上。今日还早,你想看的皮影戏应该也能看上。’

这似乎是个出去走一走的好理由。

“瑶哥哥,明日你陪我去一趟镇子里的钱行吧——我去取二百两银票。”

我满意地对他一笑,又对那老郎中表示了感谢。让锦儿拿了几块碎银子,赏给了他。

金光瑶白皙的手指拢住我的右手,那灼人的温度让我抿了抿嘴,突然想起江澄来——

“那,我就不怕瑶哥哥太累了吗?”

金光瑶一向心疼我,从小到大,每每只要我态度一软,略微撒娇一下,他立刻什么都会答应——这次,也不例外。

“你若是差钱——”

我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这次得用我自己的——你的心意我领了。明日未时,我在金麟台的正门处等你?”

“我来接你。”他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许久未替你描眉了,明日再画一次——免得手生了。”

我想了想,还是没忍心拒绝他。这半年来我确实和他疏远了,想来金光瑶也是感受到了。他总是待我这样的好,耐心又温柔。我就算不能再和从前一般绝对地信任他,但至少,也该努力还他等同的好才是。

次日巳时,梁晚烟便带着身边的侍女,并几样点心补品,如约而来。

她进来时我刚听完了早上的事,打发了下人离开,在看秋痕给金凌喂羊奶喝。见她进来,我没有多余的礼数,而是亲自迎过去,拉她到桌边坐下。又让锦儿去给她上了茶和点心。

“昨日听说阿琰遇着了什么事,生了场大病,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挥挥手,将多余是侍女遣散出去,又叫锦儿去门口盯着。

“其实,三哥已经请了郎中来替我诊脉。但,我总觉得这事情发生的有些莫名其妙。”

我心中不安,眼神更是有些飘忽。

“无事,阿琰若信得过我,便说。若暂时不想说,便不说。你们四大仙门之间的斗争,我并不想参与。”梁晚烟看着我,神色平淡,可眼神却是分外的真挚。“既然阿琰请我来了,估计也不是单纯来叙旧的。那便让我再诊一次脉——看看与之前的郎中,所言有何不同。”

“朔子,多谢。”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挽起我的袖口,细润的指尖贴紧了我手腕处的皮肤。

“操劳过度,日夜忧思,内里虚耗——的确是伤着本了,再加上气急攻心......只是,阿琰,你能否细说一下你的病状?”

她的神色犹疑,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答案。

“的确是遇着事着急了。”我点点头,“先是鼻腔内出血,再后来便是呕血不止——过了一会才止住。”

“鼻腔出血?呕血不止?”她秀气的长眉拧了起来,“虚耗和气急攻心可不至于此。”

她一手扶着我的脸,另一之手翻了翻我的下眼睑,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最近可用什么补品?”

“除了正常的膳食,便是三哥每日送来的一碗参汤。”

“你用过鹿茸没有?”

“鹿茸?没有过。”

“有人要害你。”

我的手一抖,险些打翻了茶盏。“什么?”

门外传来了锦儿的声音,“小姐,可有什么事吗?”

“无碍,不过是茶烫了,小姐没拿稳,不必着急!”秋痕立刻宽慰她。

“内里虚耗和气急攻心并齐确实会导致呕血,却不至于鼻腔出血和呕血不止。你眼底血色嫣红,是心火上涌,过犹不及,导致血气逆行。你的虚耗是操劳所致,根本亏空,却用了大补的汤药——内空外强,如此才是伤本的真正原因。”

“你说只用过参汤,但你这虚浮躁动的脉象应当是用过鹿茸的样子——这人参和鹿茸两种大补的东西放在一起,可是会气血逆转而亡的。”

“而你又说你根本没用过鹿茸,那究竟是谁知道你每日用参汤,在你的膳食里加了鹿茸?此人下药的剂量诡谲,伤本不至死——而你这样的身体,更是经不住大补。呕血不止,实乃正常。但我想不明白,他伤你根本是为了什么呢?”

我背后沁出一阵凉汗来——我代管金麟台才几日,便有人等不及要收权了?!

“小姐,午膳来了——今日要同金公子去镇子里,您早些用了克化片刻再去吧。正好,参汤也给您送来了!”

我和梁晚烟对视了一眼,她示意我不要慌张,如常就好——不要打草惊蛇为上。

“正好我也饿了,传进来吧!”

待侍女把菜盘摆开,一一退下后,梁晚烟便将每盘菜都夹出来一些,送至鼻前轻嗅,再尝。我原本想制止她尝菜,她却是笑着安慰我——

“鹿茸本身无毒,还是上好的补品。只不过是你用着参汤,还内里亏损得厉害,才会如此。我好得很,没事!”

可她把所有的东西尝了个遍,就连参汤都喝了,却也没找出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来。

梁晚烟看起来略微有些尴尬,但又不肯轻易否定自己的答案。

“难不成,是在早膳或者晚膳里?为了和着参汤岔开时间?”

“我信你。”我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只是这事若和你细说,不免把你也卷进来——沧海涧的平静日月,终究不该被掺进这些事去。而且,我自己也尚未理出头绪,不好就此定论。”

而后,我又将之前开的房子给她瞧过——确实都是温补养身的药物,想来并非是金光瑶的手笔。

“再等等吧,之后的每一餐我都留样给你送去——若有问题,你便叫人给我送一碗桂圆羹来,在里面加一味黄连就行。在此之前,你我权当没事。”

“好。”她神色坚定,“我定然全力帮你。”

“你快些用饭吧,我就先走了——免得惹人疑虑。”

梁晚烟走后,我心烦意乱地用了午膳——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金光善,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借此机会除掉我呢?他明知道我不会轻易放权,那伤身根本毫无用处啊!

我思来想去实在是参不透这其中奥秘,最终只能决定把这事情先放一放。也许等过几日,我不再身陷泥沼之中——能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回看,事情会清晰不少。至少,能让我寻出源头——这人下药,是欲意何为。

午膳我没用多少,参汤也让锦儿倒进了痰盂里——鹿茸未找出下在哪里,这参汤我自然也是不敢再喝了。

午后未时,金光瑶准时而来。我已经挽好了发髻,只等上妆。这些日子,我每每出门都要用脂粉遮掩憔悴之色,免得金光善借题发挥。

“阿琰。”

金光瑶近来叫我名字的次数格外多,多到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走近我的妆镜台,十分自然地从妆奁里捡出一枚精致的螺子黛来。熟练地用水研开,润笔舔黛后,另一只手微微托起我的下巴。

我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金光瑶却是对我一笑,“怎么,如今画眉阿琰都要看着吗?”

“瑶哥哥说笑。”我垂下眼睑,看着他素白的丧服,“只是许久未好好看过哥哥了。”

这样蹩脚的借口,金光瑶却没戳穿我,反倒是手一僵,抵在我下巴上的拇指用了些力——我不自觉眉尖一蹙。头一歪,想要躲开他的手。

他方如梦初醒地退开,结果撞在了妆镜台上,弄掉了一枚珠花。珠花有些年头了——掉在地上,串珍珠用的金线给摔开了,珠子散了一地。

金光瑶慌乱地弯下腰想帮我捡,一阵忙乱中却是又弄翻了一只妆奁。那支被江澄修好的金雀钗掉了出来,被挂掉了一串珍珠流苏。

我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按住了金光瑶的手,“瑶哥哥别忙了,我叫锦儿他们进来收拾。”

“阿琰,我......”他将眉笔放下,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近几日有些心慌,做什么都只会是一团糟。”

我看着他消瘦的面颊,也觉得一阵心酸——我的确是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他了。我的目光太久都只集中在江澄身上,心思都集中在聂家、姨母和轩哥哥这几人上,半分都不曾给他。

金光瑶近来比我更加劳累,外事繁忙,还要顾及金光善,再加上时时刻刻地担心我。他脖子上被姨母掐出来的伤痕还未淡去,紫褐色的淤伤提醒着我——我疏忽他,太久了。

“瑶哥哥,”我拉住他的手,安慰地捏了捏,“不过是几个头饰而已,没关系的。只是这金雀钗是你送的,得叫人送出去修一修。”

“都怪我粗苯,总不该在你这捣乱的。”

“乱说。你描的眉,任谁都比不上。再说,谁还没个心慌意乱的时候。瑶哥哥近日劳累,今天特意带我出去,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的手轻抚我的后颈,笑得温柔。

“那便去镇子里看看,有没有能工巧匠能修这金雀钗的。”

那日阴天,镇子里也没什么人出来走动。沿街只有几家店铺是开着的,店主无精打采地披着大袄坐在店门口,时不时有气无力地招呼两声。

我们先去钱行取了银票——钱行的人见了我的腰牌,忙不迭地去取了银票来。那两张纸拿在手上,我却觉得有千斤之重。这二百两拿到了,江澄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想起我了吧?

我叹了口气,摒弃掉这个念头。我与他从此无所牵挂才是最好——可钱财能还,我们俩给对方的承诺要如何才能放下?我被已经过去的那个夏天绑住了,那他呢?

我们找了几家铺子,可老板看了那支金雀钗后都推辞不敢收——说做工太过精细。而且那金线细软,珍珠更是小巧,要修好怕是难了。

没想到江澄还有这样的绝佳手艺,这么难修的钗子都能让他修好。我用手心托着那片如云的细碎流苏,爱不释手,惋惜不已。恐怕,是修不好了——毕竟,我不能再去找江澄帮我修了。

我们二人修簪子无果,转了一圈便准备回程。路上,刚好经过“滕王阁”。

这家点心铺依旧是老样子,只是如今客人稀少,小二站在门口儿,双手筒在袖子里,靠在门上垂着头打瞌睡。

“阿琰,吃不吃糖葫芦?如今,正是吃的时候了。”

我顺着金光瑶的目光看过去,在靠门边的地方看到个稻草垛,上面插着各样的糖葫芦。

江澄说过,下一次,他请的。

顿时间,中秋那一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我们曾经明明那么亲近的。亲近到,我都出现了幻觉,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即使,只有那么一点。

可那一点喜欢,就算是千倍万倍也抵不过他的兄弟,他的长姐。我在他的生命力,永远都是最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那我曾经拉过他的手指,他也没有甩开。我坐在他肩膀上看戏,他亦没说什么。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不是喜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却又不肯承认自己很舍不得他——

吃个糖葫芦还非他买的不可吗?!

心中的悲伤被怒火冲淡了,我走过去,指了一串夹糯米的。正准备付钱,却被金光瑶抢了先。

“跟我出来,自然没有让你付钱的道理。”

“礼尚往来——下次我请。”

金光瑶抬手掩了掩唇角的笑意,“那我们说好了——阿琰可记得还有下次。”

我觉得面颊微热,只能颔首笑着点头。

我小心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却觉得远没有中秋那一日的好吃。糖衣虽脆,可没有往日甜,反倒是更加凸显了山楂的酸涩。而夹在中间的糯米一点都不香甜软糯,直让我觉得噎嗓子。

走过往日戏客如云的皮影楼,里面只坐了零散的几桌。台上的戏子一舞长袖,落尽千家愁——

终易散,且长闲。莫叫离恨损朱颜。谁堪共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走之前的路——走的是一条未曾走过的偏僻小道。在小路的尽头一转,只见巷子的另一端挂了一块歪斜着的牌匾。前面的字已经模糊了,只剩最后“金铺”二字依稀可辨。

“进去看看吗?”

“这儿?”我满腹疑虑——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修我的金雀钗的。“前面那么多家都不行,这家店面都破成这样了——可见是没什么客人来,估计修不了吧?”

金光瑶叹了口气,“金麟台下的金店咱们已经找遍了,却是没有哪一家能修的。但正如这人不可貌相——没准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咱们再试一试,说到底也没什么损失。”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同金光瑶一道走进了那家金铺。

这家店内和外面一样,看着就十分破败——地板处积满了灰尘,在阴暗的角落里甚至因为返潮而翘起。天花板上挂着蜘蛛网,窗框破碎,窗纸露着风。柜台上更上狼藉一片,柜台后空无一人。

金光瑶把我往他的方向揽了一下,朗声问道:

“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在店铺里回荡了一阵,可除了房梁上老鼠跑过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回应。

店里阴森森的,我不自觉朝着金光瑶又靠近了一步。

他清了清嗓子,“请问,有人吗?”

昏暗的店铺后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响,每一步靠近似乎都踩在我心上——令人毛骨悚然。金光瑶把我藏到他身后,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有人吗?”

“竖子!”一个嘶哑的嗓音从其中传了出来,“半分耐心都没有!”

我想探头去看看店主的样子,却被金光瑶一把按了回来。“你乖一点!”

“说说看,你们想要些什么?”店主的声音嘶哑,像是碎石在地面上摩擦。

我把那只金雀钗从怀里掏出来,十分小心地放在柜台上,“这钗子上的流苏坏了,想烦请您看看,能不能修好。”

店主生得其貌不扬,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而且不修边幅。他用那一对小眼睛打量了那支被放在锦帕上的金雀钗片刻,又抬头看了看我,用十分嘲讽的声音问道:

“这是你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仿佛被人扯掉了里衣一样。我不满地撇了撇嘴,回答道:“是我的。”

“看你穿着丧服——你夫郎死了?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放肆!”我勃然大怒,“你怎么敢如此说话?!”

金光瑶试图上前劝解,却被我推了回去。我不顾桌面的肮脏,双手撑在其上,隔着台面与那人对峙着。

“怎么?”那人恶意地笑了,“给我说中了?”

“你什么意思?我尚未婚配,如今是替兄长服丧。”

“这就怪了。”那人的神色重新认真起来,甚至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拿起那支金雀钗仔细地看了看。“的确是这一支,我绝不会记错——去年春天,大概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我也替人修过这支金雀钗。而且,修的同样是流苏——这金线和珍珠都是我穿上的。只不过,当时给我送东西来的是个穿紫衣裳的男孩子,不是你身边这个。”

“你没记错吗?”我的声音开始哽咽,这是我难以接受的现实。“你确定是个穿紫衣服的男孩子?确定是这支钗子?”

“这可错不了——那人出手阔绰,直接给了我五锭金子——叫我在几个时辰之内做完。”他的手捻着金雀钗的流苏,我却觉得他是扼住了我的喉咙。“下午给我送来的,可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不到晚膳前,我便修好了叫那人给拿了回去。”

“小姐,您什么时候要呢?”他奸诈地笑起来,“你若是出手够大方,一个时辰之内,我便能给您修好——全看您出什么价钱了。”

“不修了,多谢。”我冷着一张脸把钗子胡乱一卷,塞进袖子里。“多谢指点,告辞!”

说罢,不管那人在身后骂的有多难听,我拉着金光瑶就走。

一路上,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犹记那夜月色清朗,江澄一身浅紫色的剑袖轻袍,替我扶了扶脑后的金雀钗。他神情恣意傲然,绝乎少年郎的样子。

“我修的。”

原来,我心动的伊始,全部都是谎言。

从夷陵的偶遇开始,他每一次击中我内心的话,都是虚构的幻象。

原来,我欠他的,从来都不是几分情义或诺言,而是单纯的金钱。

难怪,我们之间的牵绊如此浅淡,轻到了说散就散。

可我又不想认命——我们之间,就算没有半点爱意,那友情是不是也该有几分呢?至少,他说过,是愿意和我当朋友的。

我走的不快,甚至是越走越慢。心里的疼痛让我喘着气,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去。我蹲在地上,抱紧了自己。那支金雀钗贴着我的胸口,和着我的心跳,灼烧着我的每一寸灵魂。

金光瑶在我身旁蹲下来,搂紧了我的肩膀。我靠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他的衣襟。

“瑶哥哥,你说,朋友之间会互相伤害对方吗?”

金光瑶抬手拍着我的后背,沉思了一下,“阿琰说的是江宗主吗?若是昨天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在我去之前你们说了些什么,但我想江宗主总归是有苦衷吧。我看嫂子也在,想来是她和阿琰起了什么冲突。江宗主,恐怕是两难——”

“难?”我抬起头来冷笑一声,“他有什么难的?!他骗我的时候,每句话说得都跟真的一样!”

金光瑶的神色十分疑惑,他打量了我片刻,有些迟缓地问道:“江宗主,骗你什么了?”

我方才还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我哽咽了一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骗我。从我最初见到他开始,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瑶哥哥,你说这是为什么?他若不肯真心待我,那为何与我当朋友呢?这么骗来骗去的,有什么意思?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金光瑶的眼睑下垂,避开了我的视线,苦笑着摇摇头,“我想,我也不知道——终归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他虽然否认,但我直觉意识到,金光瑶肯定是猜出了什么——只是不想告诉我而已。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地攥在手里,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瑶哥哥,你告诉我,你猜到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乱猜——”他神色不定地躲闪着目光,可他越是这样,越坚定了我的想法。

“你把你猜的都告诉我!”

“阿琰,”他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我泪流满面,“罢了罢了,告诉你。”

他叹了口气,捏紧了我的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听一听便过了。”

“你也知道,温氏之乱后,江家才重建两年。江宗主更是年少,家中无长辈坐镇——根基尚浅,羽翼未丰。这仙门百家,都想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江宗主自然也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有此想法吧——”

“什么想法?!”我的心跟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一起下坠,恐惧环绕着我的周身。

“联姻。”

“你是聂家的三姑娘,又有母亲的支持,兄长又与他长姐结亲——这亲上加亲的关系,无疑能助长江家的势力。而且,母亲疼你——她不愿意你下嫁。四大仙门中,与你年龄相仿,尚未定亲的公子,只有他了。”

是这样吗?

我瞪眼盯着地面,可泪水从我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雨珠一样的坠落。

似乎,一切都有解释了。

江澄的谎言,江澄的好意,江澄的亲近,还有我的无足轻重——那个被我珍藏在心底的夏天,原来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从最开始碰到我,江澄就没打算给予我半分真心。

我只是一个工具,让他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权利和强大的后盾。我只需要当一个没有心的傀儡,成为他复兴江氏的基石。

我所有的付出全部都是水中捞月一样,捞回的,只有我以为的珍宝。其实,手中只是一捧清水而已。

我以为自己走近他身边了,我以为他真的把我当朋友了。

其实,我只是个笑话而已。我真想知道江澄看着我说要当他的朋友,要站在他那一边,要一直维护他时,是个什么心情。他大概在心里嘲笑我吧——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江澄到底设了多大一个局来引我上钩?难道夷陵的偶遇就是他最开始一步的诱饵?

我竟然还荒谬地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能排到第三的位置,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在他心里,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留下。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可怜自己了。

我忘记了那天自己是如何回到露华殿的,只记得自己一碰到床,就缩进了被子里,蒙着头一直哭。

后来,我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一段,我不曾记得,却熟悉非凡的过往。

前一天,金光瑶请了郎中来诊脉。白胡子老叟捋着胡须,替我切了好一阵的脉象。

这样的细节把许许多多的过往浮现在眼前,心口又钝钝的疼起来。

“阿琰,明日咱们去金麟台下的镇子里转转吧——你近日的确太过操劳,又总是满腹心事——去散散心,对你恢复也是有好处的。”

可我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姨母还未安顿好,金麟台还有许多的事项要等着我去办,我还不能回不净世。

我突然想起来,还欠着江澄二百两。这次便还他吧——从此以后,私下里我们两不相欠。

他的手也是修长白皙,但骨节分明,指腹和指弯处因为常年握剑而生着粗糙的老茧。他的手,不论是冬夏,都是微凉的温度。

“罢了罢了,”他别过头去,摆了摆手,“你若是放心不下,还是管着吧。只不过,每日按时吃饭睡觉——丑正二刻,我叫人来看。你若还没睡,第二日便不用再管事情了。”

“姑娘这是内里虚耗,日夜忧思,操劳过度。如此一番便是气急攻心,血气逆行——这是伤着根本了,才呕血不止。老夫替姑娘开几副温养的补药,给姑娘补补身子。只是,这些日子亏损下的,还需以后慢慢调养才能恢复。切记不能急躁动怒,更是——”

“操劳免不了,”我直接打断他,“烦请您再帮忙开几剂吊精神的药吧。”

那一夜,我睡得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人是金光瑶请的,虽然我知道他绝不会害我,但我还是不放心——不能操劳,那就是少管事。可这权利一旦从我手里交出去,再想要回来便是难上加难了。我知道我不该疑他想让我安心养病的好意,但我着实是放心不下。

“阿琰,我是怕你太累了。咱们还是听郎中一句劝吧。”

“阿琰......”

我心里很犹豫,因为在金麟台的各处都藏着曾经无数的美好。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些回忆无疑是致命的毒药——一旦触碰,便会使我深深地沦陷下去。周而复始,便成了饮鸩止渴。到最后,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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