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执望之梦，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了三千年的妄念而已。

正如万物死亡而不可复生，时光也永远不会倒流，他只不过是贪恋那个璨如烈阳的身影，一遍遍把玻璃渣当糖欺骗自己而已。

疾速下落中，腰间的傩面脱落在空中，他接在手里，施以仙法，与执梦灵玉一起传送回璃月港。

他还没有好好看看钟离大人的脸，还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

“魈此生，愿与帝君同去同归……”

——帝君大人，你看，魈没有食言，魈一直都在。

在身旁所有风景碎裂的一瞬间，被困在镜像世界里的魈，忽然失重坠入漆黑一片的『执梦』之底。

空中，他难过地笑了，手中的风元素已不再受他操纵，眼泪从他眼眶里不断掉出来。

那日险些死于此人手下，于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幽幽吐了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抬手狠狠捏碎了镜像，“这可是——你自找的！”

璃月港。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嘻嘻嘻，神里小姐居然给我来信了。”晚星萝把一封粉色的信攥在手里，满面春风跑遍璃月港的大街小巷准备回信。

原来今天她去天衡山看巨弓的锻造进度，监工了半天，累得头晕目眩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她，稻妻有人给她来信了。

神里小姐在信上说，雷电将军即将派她去至冬，顺便路过璃月来找她，一起去买衣服。

回想起和她的相识，还缘起于共同的兴趣爱好——逛街买裙子。晚星萝美滋滋地想，要是能快点见到神里小姐就好了，她已经好久没逛街买过衣服啦！

突然，璃月港上空响起一声旱天雷，霎时阴云密布，却未见有雨。

晚星萝神色一惊。码头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天空岛的气息。

莫非是天空岛降临璃月？不可能，怎会这样突然？

她慌乱地跑到码头的时候。

天是灰黑色的，海水是浑浊的深青色，涌着白茫茫的破碎浪花，高高地掀起来撕咬着天空。

厚重的云层郁郁沉沉，似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晚星萝施展出神力接收空中那一团莹绿色，冰冷的执梦灵玉落在她掌心里，她无比惊愕与诧异。

而当她看到与灵玉一同传回来的傩面时，无法描述的情绪一寸寸地从胸腔涌上来，她并不确定当时有没有哭。

她只记得抬脸望天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魈哥哥的脸。

他好像在笑，是一种愧疚和安慰的笑。

他好像在说，星萝，再见了。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愣愣地站在海边，浑身比冰还冷。终于有眼泪落下来，她对着广阔无边的大海喊道——

“求你了，魈哥哥……不要走！”

淡绿色的身影，在风中，在海上，出现在她面前。

魈上仙一向不食人间烟火，但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却温暖至极。

“星萝，我生来便是跟着钟离大人的。他在哪，我便在哪。这是我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无关……”

“哥哥走了，今后你要乖乖地听公子的话，他会替我照顾好你的。”

“说起那只死狐狸，我起初一点儿都看不上他。因为在我眼里，我的妹妹是璃月最皎洁的明月，这世间够得上资格摘月之人寥寥无几。而现在，我承认，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

“哥哥担心以后你一个人，在璃月会受欺负……如果可以，跟着他去至冬吧。你只是一个小姑娘，守护璃月的重担不应该落在你肩上。璃月的命运，就交给璃月人自己去掌控好了。哥哥只想让星萝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平安快乐地活着，真的。”

“这个傩面送给你。有了它，万千妖魔邪祟莫敢近身。就当是哥哥永远在你身边，为你打跑所有坏人。”

她伤心欲绝地捂着耳朵，她不要听这种话，不要！

骗人，一个个都骗人！钟离是这样，魈也是这样！

淡绿色的风元素影子黯淡下去，璃月港，云来海，青灰色的天，厚重的黑云，以及身旁所有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束金灿灿的天光破开云层，均匀地洒落在海面上。

天晴了。

身后是璃月港的热闹与喧嚣，似远似近地传来熟悉的孩童声。

她仓皇麻木地转过身，看到温柔黄昏暮色下的璃月港码头，有两个小孩子在嬉戏打闹。

一个是小时候的自己，另一个是小时候的魈。

“魈哥哥……”

“都说了不许叫我哥哥！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妹妹。”

小女孩噤声，委屈地改口。

“魈上仙……陪我玩儿捉迷藏好不好？”

“无聊。我可瞧不上人类小孩才玩的游戏。我呀，以后可是要当降魔大圣守护璃月的，没有闲情一天陪你瞎闹。”

小女孩拉住他，左右摇摆撒娇道。

“别人家的哥哥都会陪妹妹玩捉迷藏的，就玩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小小个的魈万分不耐烦与无奈。

“好吧好吧，说好了，就一次啊！”

然后，魈藏去一个隐蔽的角落，小丫头找了许久都找不到，急得哇一声站在街头哭起来。

“魈哥哥，出来！我找不到你了，不和你玩了！”

魈从角落里一下跳她面前，满脸都是嫌弃。

“我没藏多远，可你这个笨丫头每次都找不到。好了好了，不让你找了，不早了，哥哥带你回家。”

小女孩点点头：“好，回家。”

晚星萝站在街口，茫然地看着两个小孩子的身影渐行渐远。

忽然，她视野的余光瞟到了身旁之人。

“魈哥哥？！”

“星萝。”

身边的魈，是长大后的样子。

他侧过脸，晚风中，淡淡地笑着看她。

她回想起刚刚那两个小孩子的对话，对他道：“陪我玩捉迷藏。”

他心疼地看着她，笑了笑：“好，哥哥陪你玩。”

可是，在他躲好了之后，她怎么都找不到他。喉咙一阵酸楚涌上来，眼泪夺眶而出。

“魈哥哥，你出来。我又找不到你了……”

她的声音空荡荡的，璃月港，也空荡荡的。

她伤心欲绝地找遍了璃月港附近的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没有，都没有。

他就那样消失了。

她累得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再也不吵着玩捉迷藏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贪玩了……哥哥，你出来见见我，我们回家，好不好？”

粉蓝色的暮霭沉浸在天边，宽阔的港口街道上，是他决然远去的身影。

他走到天边的时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淡金色的眼底，映着天边斜阳，遥远而温暖。

“身为仙人，我向来认为天地万物是无趣的。但如果是星萝的请求，我就……勉为其难地让着她吧。”

“你说想要人陪你玩捉迷藏，我答应。”

“你说想跟在我身后一起降妖除魔，我答应。”

“你说想要一个哥哥，我也答应。”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但是很抱歉，这次回家的路，哥哥没办法陪你走了。”

“以后，得星萝自己一个人走啦。”

混混沌沌中，晚星萝清醒过来。此时，璃月港很嘈杂，她听不清那些人指着她在骂什么，只知道他们围住了自己，很凶，很愤怒。

随着意识的恢复，耳边的骂声逐渐清晰。

“滚出璃月！”

“滚出璃月！”

“天空岛的魔鬼，滚出璃月！”

“害死了岩王爷和魈上仙的，是她吗？”

“岩王爷和魈上仙都死在了天空岛，不是她干的还有谁？！”

“璃月早就容不下她了，要不是当初看在魈上仙的面子上，早就应该把她赶出璃月的！”

“现在倒好，连护着她的魈上仙也被她害死了！”

“为岩王爷和魈上仙报仇！杀了这个白眼狼！”

璃月的民众无可遏制的愤怒，暴躁，蛮横，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朝她扔烂菜叶，扔鸡蛋，甚至扔石块。

她茫然地被人群挤在那里，麻木到连躲避的欲望都没有，只知道鸡蛋和石头砸在头上很疼很疼。

黄稠的鸡蛋液与鲜血黏腻在一起，从她额上流淌下来。

她捂着耳朵，心绪溃散，慌乱无措地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还敢狡辩？！”

“一起上！杀了她！”

那些人，有拿扁担的，有拿棍棒的，狠狠打在她身上。

此时，一处能眺望到璃月港码头的山顶，站着两个人。正是若陀和归终。

若陀：“是你放出的风声？”

归终淡漠地看着那群暴怒的民众，道：“是我。”

若陀皱了皱眉：“也许此事和她没有关系。”

归终：“只有这样，才能逼她离开璃月。那把巨弓是帝君的遗物，难道若陀龙王不想亲手锻造么？”

若陀沉默了，一同望向遥远璃月港码头暴乱的一幕。

突然，水光闪过，击飞了众人。

“全都给我住手！”

“哇啊！是愚人众！”

那些民众吓得后退几步，双股战栗不已。

谁不认识北国银行的那位执行官大人，来自至冬的危险人物，杀人不眨眼，放魔神降灾就跟玩一样，平民百姓见了都要落荒而逃的。

公子暴怒地冲上去要杀那些欺负她的人，却被身后一只无力的手拉住了。

“不要……”

“晚晚。”

他回头抱住满头是血的她，心疼得眼眶发红。

忽然明白——若现在动手伤了这些璃月百姓，那么，璃月从此，就真的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公子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抬眼漠视着众人。

“她不会动你们，但我会！你们谁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让他死无全尸！”

他浑身掀起一阵杀意，让璃月民众敢怒不敢言，他们慌乱后退，无人再敢近前。

他脸上是极致的冷厉，可在垂眸触及她的一瞬间，锋利的冰棱全然化成了水。

“晚晚，别怕。我带你走，现在就走。我们回至冬，璃月不要你，我们要你！”

她死死抱住他的肩，在温暖的怀里肆意大哭。

“哭吧，傻丫头……”他把她抱得更紧了，眼角泪光似寒星。

——我会永远陪着你。无论你的身边少了谁，永远都不会少了我。你是我的神明，是我的一切。

他还想和钟离大人一起站在璃月港的码头，看千年岩港风云变幻，四季春秋辗转更迭。

美梦终会破灭的。

他是知道的，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快……

那时，他满身伤痕，软弱无助地跪在雪地里，将雪球挖着吃。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大人，绝世之姿，像山海，像春日，像梦，像光。

那人踏着深雪，走过来，温柔地垂眸，向他伸出手。

“今后，随我归去。赐汝名，魈。”

美梦还是破灭了。

旖旎绚丽的春日盛景永远定格，随着刺耳的破裂声划过天际，整个世界碎成无数闪烁的流光。

像以前那样，一起巡游绝云间，一起打满地的怪，一起过海灯节，一起听说书……

就算眼前的一切，是假的，是陷阱，是死路，他也心甘情愿，他也甘之如饴。

他还想吃钟离大人亲手做的杏仁豆腐。

“明明知道那是冰冷的死亡，却还要紧紧抱住一丁点温暖的希望舍不得放手……呵，这个人，可真是傻。”

少年凝视着镜像世界里的一切，清亮的眼眸染上了漆黑的颜色，不知是喜是悲。

身下黑漆漆的无底深渊，他目之而笑。

回想起三千年前，冰封雪谷中与钟离大人初见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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