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河道：“我是个佃农，我租田的地主经常调戏我老婆，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就打了他。然后他就捉我去见官，说我把他打骨折了。按律我该判绞刑，县大老爷可怜我，给我减了一等。判我流放充军。”

原来是个可怜人。陆挽不想再问下去，大明律也不完全是公正的。遇到这种事，穷苦的百姓是很难躲得开的。

刚才听见陆挽要给陈三河请医生治病，马墩凑过来道：“陆公子，你这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两银子？感觉咋用也用不完啊，要不借兄弟俩两银子使使。”

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背上哭了，陆挽也有点受不了，他转移话题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判刑的？”

张古榆道：“不敢！我们这些小人物真不敢和您称兄道弟。”

韦副千户幽幽叹道：“别说啥大人物，也别说啥配不配，咱们驻守那地方凶险的狠。要是耍小心眼，不能相互扶持，在咱那地方想活下去不容易。”

过了一会，可能那几口酒起了作用，陈三河渐渐醒转。就算人清醒了，说话还是没有力气，他对陆挽说道：“陆公子，怎敢让你背我？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陆挽道：“别废话，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下来自己走。”

殷百户有点着急，说道：“这可怎么办？咱们今夜要赶不到秤沟镇，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雪埋了。”

殷百户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扭头看向别的地方。还能怎么办？丢了犯人，押解者也会获罪的。现在只能让一个人背着陈三河走。

殷百户也叹道：“韦二哥说的是。我跟你们说，进了咱们堡，那就是一家人。万一上了战阵，你们还要学会替队友挡枪挡箭，不然队友都死光了，你一个人能活下来？”

韦副千户道：“算了，你也别吓唬他们了。咱们卫军上战阵的机会也没几次。”

殷百户这次坚持道：“不行，得跟他们说说。万一要是遇上呢。”

“好，你说，你说。”

“后生娃，我跟你们说，要是上了战场，尤其是遇到肉搏战，千万别先想着杀人立功。那大军犹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你得先学会自保，学会节省体力。也别妄想逃跑，你一转身，长枪长刀就从后面攮死你个狗*日的。”

。。。。。。

纵然雪中行军辛苦，众人还是坚持走到了秤沟镇。陆挽真的花钱给陈三河找了个大夫。陈三河没什么大毛病，大夫也说就是受了风寒。

大夫本来开了五副药，结果陆挽到药店抓了三十二副。队伍里的人还在笑陆挽有钱没地方花。

陆挽当然不是挥金如土的少爷。只是从杭州到西安的路上，张神医曾跟他说过，风寒会传染。这一旗十个人，天天晚上睡一张大通铺。万一再倒下一个就麻烦了。

陆挽花钱租了间客房让陈三河单独睡。然后又逼着队伍里面其他八人一起喝喝药。

众人在秤沟镇停留了两天，等陈三河能够自己走动了，队伍才继续开拔。

由于陆挽处理得当，队伍里面没有再发生病情，只有马墩喉咙肿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并不影响赶路。雪还真如韦副千户所言，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还好这条官道是通往边关的军事要道，各卫、千户所、守备营每天都会派人在官道上除雪。

众人在十月十九日晚抵达了武胜镇，离镇羌堡只有一站路了。

以前到了驿站都是等两位军官洗漱好了，来到军卒的房间后，陆挽才会开始说书。今晚陆挽却对众人说：“兄弟们，我和两位千户百户要谈点私事，这书今晚恐怕说不成了。”

众人纷纷失望道：“啥私事，这么要紧？”

“啥事啊？要说一晚上？”

。。。。。。

陆挽笑道：“抱歉，抱歉。就一晚上，等明日到了堡里，我继续给你们说。”

众人还在起哄，陈三河站出来说道：“人陆公子欠你们的？这一路上对咱们多好，人一晚上都不能休息么？”

众人还在起哄，张古榆这次力挺陈三河道：“老陈说的没错，陆公子路上对咱们咋样，心里没数么？都上床睡觉吧，别闹了。”

张古榆这么一说，众人都开始说刚才是开玩笑。

陆挽敲房门的时候，韦副千户和殷百户刚刚洗完脚换上布鞋。

两人把陆挽请进屋，问道：“陆公子，来找咱有啥事啊？”

陆挽掩上门，然后说道：“我有一事想请二位大叔帮个忙。”

韦副千户拉开桌子前的长凳，道：“来，坐下慢慢说。”

三人都坐下后，陆挽说道：“当初我岳父案发时，在下本来并不涉及其中。但朝廷中某些人与寒家有宿怨，他们编了些伪证，强行说在下与案子有关。

两位大叔也说了，我们驻守的地方乃是个凶险之地。在下被发配到镇羌堡，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如果没猜错，到了堡里，可能还会想办法对付我。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到了堡里，二位大叔如果能对在下维护一二，我家以后必有厚报。”

韦副千户先问道：“娃，别的先不谈。我想问问你家得罪的是谁？”

陆挽道：“我家得罪的是杭州知府，还有几户京官御史和侍郎。”

韦副千户追问道：“因为啥得罪的人家？”

真正的原因陆挽肯定不能说。不过吴三伯、林大叔还有十二叔的案子都是真有其事，陆挽跟二位军官说出来也不算撒谎。

说完这几件案子后，陆挽又道：“二位大叔，家里的长辈为朝廷办事，总难免得罪一些人。这些人对付不了家里长辈，就只能对付我们这些小辈。恰好在下曾给岳家帮忙，给岳家核对过账目，他们就拿着这些账本，诬陷我参与通倭。”

韦副千户开始沉思，殷百户插嘴道：“娃，你家那么大势力，当时咋不伸冤呢？”

陆挽道：“当时京城闹灾民，西北闹军饷，都急等着用钱。我家要是替我伸冤，这案子就得一直拖下去。顾府的案子是皇上钦定的，西北和京城如果出现了变乱，就算我洗脱冤屈，寒家日后也无立足之地。”

实际的案情逻辑，就是这个样子。某些不能说的案情，陆挽只能选择隐瞒。真正假假都是有实事为证，自然能令两位军官相信。

陆挽被发配到镇羌堡，那地方属于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是没有县、州、府等民事衙门的。那里的一切几乎都是以军法行事，若是无亲无友，无人回护，死了一个人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韦副千户问道：“娃儿，我和老殷两个在堡内并无什么权势。小老儿平日只是帮千户打打下手，处理点费力不讨好的杂务，你要我们怎么维护你？”

陆挽道：“说实话，我到现在也猜不到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到了堡里，我只求事事与同伴们一样，不求二位大叔特意维护。只是，万一遇到被人陷害了，还希望二位大叔帮忙援护一二，给在下留条生路就可以了。”

朝廷内的恩怨，乱插手自己可能也会被连累。不管路上陆挽表现多么好，韦副千户和殷百户还是会犹豫的。

陆挽过去摸了摸陈三河的额头，很烫手。陆挽拍拍他的脸蛋问道：“喂，兄弟，还能走么？”

陆挽安慰道：“别说胡话。你就是受了点风寒，不会死的。等到了下个镇子上，我给你找个医生，吃两副药就好了。”

陈三河竟然哽咽道：“我活这么大，连我爹都没对我这么好过。陆公子，我。。。”

“呸！别说供着，这一路上怎没见你替陆公子背会？”张古榆也走到陆挽身边，说道：“陆公子，你也背了十来里路了，让我背会吧。”

说着张古榆把陈三河从陆挽背上扶下来。

陆挽道：“谢了，兄弟。”

陈三河道：“其实我昨天就有点不舒服了。我怕大家嫌我累赘，没敢说出来。陆公子，我求你件事情。我家是柳州府洛容县的，我老婆叫唐螺。我要是死了，麻烦陆公子替我写封信回家，让她自己找个人改嫁吧。”并非陈三河矫情，贫贱之人伤寒而死乃是常事，更何况还在寒冬中的西北。

陆挽一声不坑把陈三河扶到自己背上，大家继续赶路。还好陆挽本来身体就强健，再加上流放这一路三千多里锻炼下来，现在就算背上一个人，也没感觉太吃力。

陈三河迷迷糊糊道：“我好累。。。好累。。。好渴。。。水。。。”

陆挽让人拿来水壶，喂了陈三河两口，又问道：“好点了么？”

张古榆上去用脚踢了踢陈三河，说道：“你这是咋了？想装死么？”

陈三河可能烧迷糊了，也就只知道说“水”。

韦副千户拿了酒壶，给陈三河灌了几口，说道：“让他喝点酒，暖暖身子，会好一点。”西北地势高、气候冷，新来的流放之人路上不习惯，生病是常有的事，这一小旗到现在才一个发病的，已经算好的了。

陆挽还没回答，殷百户一军棍就抽在马墩屁股上。他说道：“人家带了多少银子是人家的事。我警告你们别看人有钱财就眼红。”

正管的百户，马墩哪敢得罪，他立马赔笑道：“百户爷，我就开开玩笑。陆公子这么大的人物，小的把他当菩萨供着都来不及，我哪敢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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