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笑道：“我要是很快就说完了，你们日后听什么？我知道的话本可不多。”

张古榆摸了摸脑袋，尬笑道：“也对啊。那西凉州到底在什么地方？”

陆挽道：“西凉州就是咱们现在的凉州卫，离我们将要驻守的镇羌堡并不远。韦大叔，殷大叔，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陆挽还没回答，另有一个名叫张古榆的粗壮汉子抽了陈三河一脑瓜，骂道：“就你问题多。要不是你天天插话，公子也不至于到今天才说到五十八回。”

当说到曹操泼水筑墙，一夜成城的时候，又一个名叫马墩的同伴说道：“哎，这大西北真的太冷了。要不是来到这鬼地方，我还真不敢相信一夜就能用水冻成一座城。”

西北风大，屋外的狂风卷着小雪呼啸个不停，屋内的灯火也摇摆不停。众人耳听着风声，不自觉身子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此后的路上，陆挽除了给大家讲故事的时候表现出与众不同，其他日常行为并未有任何特殊。同吃、同行、同住，不曾计较食物的难以下咽，不曾抱怨跋山涉水的辛苦。

众人以为陆挽是个世家公子，以为路上会难以相处。谁料陆挽身上并无任何骄气，反倒处处散发着亲和力。

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上午关于三国的故事之讲了个开头。不但其他九个充军者，就连韦副千户和殷百户也希望陆挽把故事继续讲下去。不然，这一路跋山涉水多辛苦啊。

陆挽等人是九月二十四日从西安府出发。其实九月二十三日已经立冬了，西北的天气就更加寒冷。其他九个伙伴家境都很贫寒，发放军服颇为单薄，并不能抵御西北的严寒。

陈三河裹紧身上的棉衣，感恩道：“真的要多谢陆公子。若不是公子在咸阳替我等买了棉衣，我等广西、南直之人恐怕没走到此地已经冻死了。”

马墩嘟哝了一句：“公子你替我们买身新衣服多好？这衣服还是当铺里的旧衣服呢。”

张古榆又给了马墩一个脑瓜子，骂道：“有衣服穿还那么多牢骚，不穿给我扒下来。”队伍里就张古榆最为壮硕，其他人有时候就算挨了打骂，只要不太过分，也就忍了。

陆挽笑道：“不是我舍不得钱，是新衣需要定做，定做要等好多天。咱们行军是有期限的，违期是要受罚的。”

马墩又嘟哝道：“我看这天，明天可能要下大雪。陆公子，咱能在这安定城停歇一两天么？”这人奸猾，不敢直接问两位军官，所以想拖上陆挽。以陆挽现在在队伍里的地位，只要他去求两位军官，多半会被答应。

陆挽却不上当，说道：“咱们现在已经入了军伍，一切要依从军令。”什么是军令，现在韦副千户和殷百户说的话就是军令。

陆挽就这点好，就算在队里地位再高，也不会自作主张。并且常常帮着两位军官安抚同伴，这让两位军官路上省了不少心。

张古榆问道：“千户爷，那咱们这次的期限是多久？”

韦副千户道：“四十天。”

张古榆问道：“那违期惩罚是什么？”

韦副千户道：“违期一天杖七十，最多杖一百。如果恰巧遇到敌人进犯，三日不至就可以斩了。”

听闻此话，其他人都不敢多言了。

韦副千户又说道：“你们这些娃不知道厉害啊。其实何用杖七十，真想打死你，二十杖就够了。你违期了，千户大老爷不高兴，只要一句话，打死你也是活该。”

马墩见路上卫副千户和殷百户都挺好说话的，便耍起小心眼道：“韦爷，您不也是副千户么？要是到了卫所里真有点什么责罚，您老不能帮我们说说话？”

韦副千户道：“小老儿这个副千户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时也不管啥事。所里真正管事的是千户爷和镇抚爷。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明天还要赶路呢。睡觉，睡觉去！”

第二天还真被马墩这个乌鸦嘴说中了，起床屋外就开始飘起鹅毛大雪。陆挽起的早，他去找副千户和百户商议。

陆挽问道：“两位大叔，咱们今天是走还是不走？”

韦副千户和殷百户也很纠结。走吧，要是遇到大雪封山很麻烦。不走的话，这大西北的一场雪鬼知道要下多少天。他们倒不是担心这些充军者日后挨板子，他们是心痛自己身上的铜钱。不上路赖在驿站不走，驿站也是要收钱的。这钱谁出？回去找千户，千户是不可能认账的。

纠结半天，韦副千户反问陆挽道：“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陆挽问道：“韦大叔，我没来过西北，不太知道情况。像今天这样的大雪一般要下多久？”

韦副千户道：“那可说不好。这些年，年年冬天能冻死鬼，一场大雪下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陆挽想了想道：“我身上还有点银子，我去给大家买点酒和食物带上，再给大家把帽子、手套、皮靴全都买了，我觉得应该可以在雪中继续赶路。韦大叔你看行不行？”

韦副千户和殷百户听后很高兴，一来谁不想早点回家，二来陆挽买东西肯定不会少了他们两的份。

陆挽身上带着二十两银子，听上去不多，但在民间却是一大笔财富。上次给十一个人买棉衣只花了二两二钱。这次陆挽又大出血，给大家买的全是上好的皮毛手套、帽子、靴子，加上食物和酒，总共又花了十两银子。

帽子是兔毛的、手套是羊皮的、靴子是牛皮的，全是崭新的。这次连马墩都找不到挑剔的地方了。有了全套防护，就算风雪连天，走起路来浑身也是热乎乎的。

出了安定县，野外都是大山。平常这西北的山全都是黄的，土是黄的，枯草也是黄的。大风一吹，感觉牙齿里都是沙沙的。山野上贫瘠得几乎看不见树木，要不是朝廷不停的运粮进来，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活下来。

不管以前是什么颜色，今天野外统统变成了白色。层层起复的白山，犹如波浪一直连到了天边。而天也因为苍云和风雪，消失不见。

还好，官道是顺着山谷一直向前。偶尔遇到岔道，也会有路牌指明方向。不然在这风雪中，大家走着走着可能就迷路。

风雪几乎刮得人张不开嘴，这种情况下，陆挽不可能再给大家讲故事。没有陆挽的故事鼓励，这山路走起来越发费劲。

走着走着，队伍里突然有人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家停下步伐围上去，发现倒在路上的正是陈三河。

韦副千户见陆挽伤感，拍拍他的胳膊道：“后生娃，别难过，都是命啊。。。”

按惯例，晚上住宿的时候，十名充军者睡一间大通铺，韦副千户和殷百户住一间房。不过吃完晚饭后，两名军官还是点了盏油灯来到充军者的房内。他们不是来慰问送温暖的，而是来听陆挽说书的。这听书有瘾，一晚上不听，就感觉睡觉都睡不着。

今天说到第五十八回——马孟起兴兵雪恨曹阿瞒割须弃袍。陆挽正说到孔明用围魏救赵之策修书西凉马超时，队里名叫陈三河的瘦小汉子，插嘴问道：“陆公子，这西凉州在什么地方？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陆挽赶忙拍马屁道：“韦大叔说得也很精彩，咱们军卫如果没有军令，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防地。听听也能涨见识。”

如果没有陆挽这个台阶，韦副千户可能会很尴尬。现在他顺水推舟道：“要论见识，咱们堡内的守备、千户恐怕都远远不及公子。我们还是听你讲故事吧。”

拍马屁这种事情偶尔为之就可以了，要是句句拍那自己不得先恶心死。陆挽不再客气，继续说书。

十月初八众人到达安定县。按节气明天就是小雪，可是第一场雪路过平凉府的时候就下了。

到了咸阳城后，陆挽自己掏腰包给九位伙伴从当铺各买了一身棉服、棉裤、棉鞋。西北物价贵，就算是旧衣服，一套也要200文，比江南贵了一倍还不止。

陆挽叹道：“是啊，都是命。朝廷的法度，既然判了，我们谁也不怨。”

韦副千户又拍了拍陆挽胳膊，说道：“你这娃说话都在点子上。对了，看你这身子骨咋像是干过体力活的人？”

说道顾老爷时，陆挽真的有点伤感。在顾家住了好几个月，顾老爷对自己如同子侄一般。没想到到了西北，还得利用他一次，这让陆挽除了伤感还很内疚。但，这是他攻心的第三策！

陆挽笑道：“将军没听过耕读传家么？读书是为了明理，耕种是为了自食其力。这是我家的家训。”

韦副千户越看陆挽越顺眼，竖起大拇指道：“好娃，好娃！”

韦副千户笑呵呵说道：“没错，没错。陆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凉州可是咱们西北的大城，有重兵驻防，小老儿这辈子也只是随军调动的时候去过一次。”

说到凉州城，韦副千户就忍不住开始说城内的风物人情，什么将军府有多壮观，门楼有多高大，等等。可惜韦副千户口才不太好，话语并不能描述得引人入胜。最后还是殷百户打断道：“韦二哥，咱们还是听陆公子讲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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