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这辈子就没见过亲爷爷，和张神医相处久了，感觉有这样一位爷爷也挺好。

陆挽今晚开始给两个孩子讲授宋史，当理清过历史脉络后，再去探讨律法，会让接受者有更深层次的认识。

陆挽讲了一个晚上，海晦小和尚在窗外又旁听了一个晚上。宋朝和明朝类似，对于佛教不提倡，不禁止，只是政策要更为宽松，陆挽讲授的内容又偏向于律政，和尚听了一个晚上颇为失望。

陆挽以掌抚额：“爷爷，别闹了！咱们还是上课吧。”

“禅心佛心都是修来的，不修如何坚定？”

“很好，那我就说了。请问释兄，佛告诉你要修心，告诉你要见性，告诉你要清净；那佛告诉你怎么种田、怎么造寺、怎么织衣了么？”

张神医道：“木头，你到底是自谦还是自卑？”

陆挽道：“爷爷，是自信！”

陆挽道：“疑点还是有的。家师曾言，习惯之所以称之为习惯，是因为其有惯性！一个成年人的思想，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她昨日被抢，于财物好像并不在意；她除了跳水之外，于感情上，好像并无多少悲痛。也就是说这次受骗，于她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冲击。

“这倒没有。不过我寺僧人也非不事生产，不问疾苦。灾时，我们救济百姓，普渡众生，乱时，我们僧兵出寺，我寺曾五出僧兵数百人，替朝廷平民乱征倭寇。”和尚还是年轻，沿着陆挽的逻辑就走了下去。换做一个得道高僧，绝不会和陆挽就外在世界进行辩论。当然若对方使用诡辩术，陆挽也绝不会再说一字。

“那请问释兄，贵寺数千僧侣，身上穿的袈裟有几件是自己织的？

贵寺万亩良田，有几亩是自己种的？几亩是租出去的？田租几何？

贵寺佛堂精舍数百间，有几间是贵寺僧人独自盖的？

我承庆朝大小百余战，阵亡将士数十万，其中有贵寺几人？

释兄现在觉得贵寺得到的和贵寺付出的相比若何？”

陆挽最喜欢的方式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事实胜于雄辩。和尚冥思苦想后道：“我佛普度众生，劝人向善，这份教化之力，可抵几何？儒教千多年被尊为国教，也不过是劝人向善而已。佛之得与儒之得相比若何？”

和尚这逻辑已经开始往诡辩方向走了，陆挽便不客气道：“大师，佛之根本避世的，佛重视的是内在。儒则不同，儒内修道德，外建秩序，劝农桑、兴水利。不管他们做的怎么样，至少他们知道在一个小我之外，还有一个大世界。这点佛家有么？

内在其实很小，只修内在有何用？内在之外，还有飞禽走兽、草木鱼虫、山河湖泊、日月星辰。天地何其浩瀚，能说这些都是幻象么？历代高僧人死灯灭，他们走了之后，这个世界消失了么？

那些不信教的人难道就不配有人生么？文丞相、于少保这些人的浩气流传至今，佛要否认他们的存在么？

有史以来数千年，佛教信徒千万计，得道高僧也不胜数，他们于世界于史书中又占了多少份量呢？”

别说一个处于迷惑期的和尚，就算是得道高僧恐怕也没几个能正面回答这些问题。

在佛教徒心里，佛就是天地至理。现在，陆挽描述的却是佛可能没有那么了不起，佛在这世界的分量可能要远远小于佛教徒们的预期。

海晦的信仰开始崩塌了！从小被寄存于寺中，佛就是他的一切，当这一切被敲碎后，其中的迷茫是外人难以体会的。原本那个洁然如玉的小和尚突然好像失去了灵魂，变成一个行走的木人。

陆挽突然有些后悔了，如果这是一个真和尚，那打击还是满大的。不过，从此处看，和尚的嫌疑好像变小了很多。

和尚受到打击后，一路上不吃不喝。陆挽这边的人因为他嫌疑不清，不想去管他，只有柳兰君会在休息时给和尚送水送食物。

柳兰君好像也真的洗心换面了，换了粗衣布群，变得温婉娴静，再无初见时花魁娘子的风流娇俏，但反倒让众人觉得更加想亲近之，尊重之。

李虎和彭苗昨晚已经把衣服拿去让她补了。小娘子针线活不错，一晚上全都补好了，还顺带替他们俩洗干净了。搞得这两人今天想去搭讪都找不到什么借口，只能和众人吹嘘柳兰君的针线手艺。

众人一路上跋山涉水，身上的衣裤确实多有破损。反正补一件也是补，补十件也是补，众人真把换下来的破衣服交给柳兰君。这女子在队伍里一下受欢迎起来。

唯有陆挽依然，其他都可以无视，陆挽就是不敢让两个孩子吃柳兰君的东西，后面的路上小无忧就没给过他笑脸。

其后，众人路过荥阳，赶往巩县。

自从进入河南以来，一路上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前往巩县的路上，官道西南方出现了连绵山脉。

陆挽所带的地图中，江北只有各行省的驿路图，没更有更细致的局部图。

从地图上看，此处标着嵩山。陆挽指着远方问海晦道：“释兄，那是否是嵩山？”

和尚看了看远山，有气无力道：“不，那是青龙山。太室和少室在它的东南。”

陆挽道：“我看那山苍莽磅礴，还以为是中岳。谢谢释兄指点。”

五岳在华夏地位非凡，陆挽还希望着能从路上远远看上一眼，看一看嵩高维岳，骏极于天的嵩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海晦道：“青龙山中有东汉永平七年建造的慈云寺。此寺为华夏第一个的佛教寺院，是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亲手创建。所以此寺为中华佛教祖庭。施主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陆挽面无表情道：“没兴趣。”

和尚叹了一口长气：“小僧佛心以被施主击破，施主可有法补之？”

陆挽道：“我并没有和释兄争辩，我说只是事实，请问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怎么改变？”

海晦失望至极，心中也更加惶然无依，他说道：“前方就是巩县，巩县往南五十里就是少林寺。小僧准备今晚连夜回寺，这两天打扰施主，还望施主见谅！”说完海晦向陆挽行了深深一个佛礼。

看来和尚是准备回寺请教师长，终于甩掉一块牛皮糖了。虽然过程手段有点残忍，迷茫本就是人类成长过程中经常遇到的，陆挽觉得于和尚本身并不算伤害。

从和尚这里，陆挽感悟到，一个人如果受到很大打击，可能会自己打退堂鼓。那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个手段摆脱第二块牛皮糖呢？

陆挽一改寻常怯懦心态，带着寻味看向柳兰君。

柳兰君被看得心跳加快，暗道：这块木头开窍了么？带着如此心思，她略带羞涩，低下了头。

柳兰君有可供打击的弱点么？有！她的出身就是她的弱点。但那些伤人的话，陆挽说不出口。

茫茫苍生，身不由己者，众！如果柳兰君真的只是一个从小被卖入青楼的女子，那她的出身就非她的过错。陆挽不忍心伤害之。

海晦小和尚果然过了巩县就和队伍分手了。

看着小和尚远去的身影，陆挽心中默道：释兄，咱们相遇是劫是缘呢？

陆挽以为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海晦和尚了，但是他没想到和尚在偃师到洛阳的路上又追了过来。

相隔两天再次见面，和尚还是那个和尚，不过精神上比前几天受了打击萎靡不振的样子要好很多。

陆挽很好奇和尚心态是怎么转变过来的，就问道：“回去之后，释兄师门和释兄说了什么么？”

海晦答道：“师父说勿做口舌争，勿堕业障，只要跟着施主身边修行自然能重拾佛心。”

陆挽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小和尚的师父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呢？你的徒弟凭啥要跟在我后面修行？

张神医悄悄说：“我白天和海晦聊过，和尚佛法无碍，应该是个真和尚。”

陆挽道：“不管怎么样，多多提防，小心无大错！就算我怀疑错了，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张神医道：“谁说没损失？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娇娘，不是损失么？老夫要再年轻个二十岁。。。不，在年轻个十岁，可能都会把持不住啊。”

“释兄真的要小弟说么？”

“愿听施主教诲！”和尚双手合十，法相庄严。

“释兄禅心可坚定？”

张神医道：“浑小子，这样是自信么？”

她因为喜欢风流才子被骗，可见相貌和文采是她所看重，突然转向我这种貌不惊人毫无文采之人，这个转折有点生硬啊。”

陆挽极低声叹道：“真和尚也可能是白莲教，这并不矛盾。他如果真的圆慧融通，就没必要外出求佛心了。他外出就代表他对佛教有困惑。”

张神医道：“有道理。看来和尚没说错，你还真是身怀佛心。”

晚上入住郑州管城驿馆，陆挽来到张神医房内。

陆挽道：“爷爷，别闹！我的心和朝廷一样，不提倡，不禁止！”

张神医道：“那个女子呢？好像也没什么疑点，你会不会怀疑错了？”

九月初三，从郑州出发。路上和尚终于忍不住，在路上又开始向陆挽请教佛理。

陆挽不胜其烦！陆挽虽然行事沉稳，但毕竟还是个少年，不胜其烦后，惹起少年的顽皮心。

阅读日月重辉最新章节 不^格小^说^网 w^w^w\.vb\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