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厉昂首瞧他半晌，松手坐回去：“好吧。”也不知是他在故意忍着还是真不难受，自己干嘛多操这份心啊，晴厉挠挠头，喝完最后一盏茶，“我回去了，嘉明他们还等我一块吃煎羊肉呢。”

姜誉反握住他手腕，道：“我记得你当时说得斩钉截铁，你只带小花一人出城。”

晴厉欸声，想了想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原本那么打算，没想到嘉明那厮和我一样路程，便一块同行了。”察觉到姜誉力道越握越紧，晴厉瞧他半会儿，“姜国国君辞世，你若是真那么难受，要不然我陪你喝几杯酒吧。”

姜誉道：“我已断了人界线缘。”

姜誉不回答。

晴厉没办法，夹了递到他嘴边：“吃吗。”

姜誉垂目喝茶，半会儿，眼神恍恍惚惚瞟向半开的窗棂口，雪下得正旺盛，根本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听闻你这几日在姜国到处撒泼玩闹，给嘉明惹了不少麻烦，如今竟还偷溜进了王都。”他无奈笑之，撇头望向晴厉，神色平淡道，“该说你胆大，还是无所畏惧。”

晴厉眉头挑挑，手肘撑茶案，掌心拖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瞧着姜誉：“不知鹤霄仙君打从哪儿听闻来的关于我到处撒泼玩闹？”

晴厉到嘴的水差点喷出来，他呛了四五声，脸红了：“我有地方睡。”

姜誉平淡无奇道：“看来嘉明公子将你照顾得很好。”

姜誉张嘴吃了进去。

“好吃吗？”

姜誉点点头。

着实乖顺。

晴厉感慨般地摇晃脑袋：“若说你平日像现在这般乖顺诚实，早就娶了媳妇生了娃儿。”晴厉食指慢慢把玩着自个发尾，弯嘴笑两笑，忽然扯出一件怪事儿，“我也不是在王都瞎转悠，早前我便听闻国君被梦魇缠绕数月，源头是因着姜国于去年冰海举行的承灵之礼。”

姜誉脸色微微恢复如常：“去年承灵之礼生的那场意外，姜公跌入冰海裂缝，所幸得了当地鲛族相救，险中得生，却得了大病。”

这些细节倒是不大清楚，晴厉继续手摸发尾，嘴里嘟囔道：“冰海那种鬼地方竟也有鲛族？”

姜誉瞧他眼：“你查这些是怀疑此地藏着咒文。”

晴厉道：“你果真聪明。”

姜誉继道：“你不能。”

晴厉笑道：“这事怎能不让我处理，若是被咒文碰到发生什么意外，整个仙界不得给你哭哭啼啼的？”言罢，姜誉一个眼神瞥过来，晴厉尴尬哈哈两笑，“开个玩笑嘛。”

当晚晴厉的记忆终止于“开个玩笑嘛”这句话，翌日清晨自觉睁眼儿醒了，望着头顶烟白床帷，稍后，迟钝察觉到一只手臂缠着腰板不撒开，懵了片刻，脸色铁青地爬坐起来，转头，便见姜鹤霄正睡得安稳的那张脸，晴厉瞳孔地震，连声卧槽都不敢大口骂出，整个人畏畏缩缩披衣穿鞋，迅速冲到卧房。

迎面碰上端来早膳的花莹，双方见面，花莹迟疑道：“陈秋公子？”晴厉甚是尴尬地招招手解释：“我寻鹤霄君有事，见他还在睡觉，便出来了。”

花莹笑道：“鹤霄君待会儿便醒了，既然有事相寻，不妨在楼下等他，顺便与我吃顿早膳罢。”

晴厉拒绝了她的好意，离开会仙馆的时候，略有一些灰头土脸。

小花对此评价道：“心虚。”

晴厉当场笑起来：“我心虚？我怎么可能心虚。”他摇晃扇子再次笑两声，“小花，你这么说我就不厚道了啊。”

小花平淡无奇道：“您昨晚刚把花莹姑娘的心上人睡了，今早便见了花莹姑娘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换做我铁定心虚到尴尬至极。”

晴厉内心挣扎到脚趾扣地，他懊悔到双手捂住整张脸：“别说了，我的错，我当时就应该离开，在那儿和他扯什么烂西瓜嘴皮子。”

小花点破他：“您压根就不想离。”

当时姜鹤霄就站在距离他们茶桌旁边不到三步的距离，整段对话都听进了耳里。短短几秒对视，晴厉当时悔得肠子青了白白了又青，魂儿直接升了天：“……你怎么？”

姜誉那厮倒没什么，从兜内拿出那枚玄禾玉佩，淡淡开口：“落在我床上的。”

“这，不是我的。”

姜誉又从兜内拿出一柄木簪：“这也是你的。”

“……”晴厉摸摸脸，在小花微妙的注视下，左手颤颤接住玉佩发簪再揣回兜里，牙关里紧紧蹦出两字：“多谢。”

因着实在是丢脸，接下来几天，晴厉选择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头睡觉。

不过说起冰海，正经名字倒是有一个，本地人都喊它封澧。封澧存在历史悠久，少说也有千年寿命，俗名冰海，因着海身表面万年冰封，无关四季，想要下海捕鱼，需得合力开凿冰层。大概是第三日，嘉明带他来外围封澧瞧瞧眼儿，晴厉怕冷，穿了件足够厚实的银丝净黑氅裘，到了地方，阵阵寒风刺骨，依旧冰冻。

晴厉哆哆嗦嗦走在旁边，开始感应方圆百里内的灵力波动，并无异样，见嘉明如此熟悉此地形势，便问他：“姜国承灵之礼在何处举办。”

嘉明指了指前方，笑道：“就在封澧中央的那块冰域。”

晴厉百无聊赖问道：“你之前来过吗？”

嘉明嗯声：“来过。”顿住，脸色微微沉了沉，倏地伸臂将晴厉护在身后，前方暴风卷雪霎时刮过来，晴厉一时间看不清前方道路，眯了眯眼：“有人。”

其身后铮铮一剑来得万分凑巧，剑力精准有力，穿过暴雪寒风直直刺向晴厉背脊，但到底瞒不过他的耳朵，他转身之际，灵力灌入掌心，反击对方。

那厮偷袭不成，被晴厉那一掌的力道震得双手发麻直直后退。

晴厉侧目瞧着偷袭之人，笑道：“怎么又是你。”

罗成楠紧攥剑柄，乱发拂面唯有双眼寒冷至极：“晴秋成，我来取你狗命。”灵力瞬间灌入剑身，再度直直刺向他。

这次晴厉借用了嘉明的贴身佩剑，他迅速持剑，抵住其二度攻击，四目相对，震开银剑，上下打量对方片刻，冷声质问：“谁让你来的？”

罗成楠受击往后倒退，不置一词，翻手握剑奋力插进冰层，一道巨大法阵自他脚下迅速蔓延，就此冰层地裂翻涌，整出冰缝，直达冰海最黑暗的深处。

晴厉站稳脚力准备拽着嘉明脱身，当时地动冰催，千万蛇藤竟从冰层深处不断蠕动而出，他们持续不断生长蔓延，发疯了似地摧毁冰层，直至如屏障般将晴厉全部掩盖，怀中玄雀迅速飞出，暂时阻止了蛇藤攻击。

百年前噩梦却将他再次掩盖，晴厉被吓得呼吸困难，眼神瞪着，全然失了神，嘴里恶狠狠地吐出“葛良越”三个字来，蛇藤钻了空隙，缠住脚踝开始吸食血肉，变得愈加暴戾，晴厉幡然醒悟，双瞳瞪大，喝道：“葛良越！”

嘉明在后大喊：“晴秋成！”

这群蛇藤单单攻击晴厉，如今正要拖他没入冰层，手中银剑已经不知去向，两只仅存的玄纸雀也被蛇藤吃得精光，晴厉五指死死抓着冰层，咬着牙，手中玄雷缓缓蓄力，正要清除浑身蛇藤，没曾想天顶一柄银剑飞来，刺入蛇藤，蛇藤瞬间被强劲青风撕裂清除。

姜誉迅速将人拦腰抱起来，手中结印控剑，砍断迎面而来的剩余蛇藤，瞧了瞧怀里愣怔的晴厉，这才弯嘴笑两笑：“是不是又要谢谢我了？”

“你救我的命。”晴厉吞吞口水，怔怔回答，“我当然要谢谢你了。”

姜誉再度笑了两声，眉梢笑意深深，如同那年春风十里下梨花纷纷的景象：“既然如此，再喊我一声哥哥便是。”

姜誉直接带他回了会仙馆，原本晴厉还想与他客套几句话说：“我这就得回去歇息了。”没想到姜鹤霄那厮根本不给他客套的机会，在众仙目瞪口结三观尽毁的目光下，抱着人直接上楼，晴厉沉默半晌，总觉得这种场面似曾相识。

姜誉侧身望过去，只见晴厉因过急去拽他袖子的原因，身子大半前倾，几乎要跌落了坐塌，他无奈摇头，回握住晴厉的手臂，往回走了两步：“真的。”

晴厉道：“那你岂不是。”

几盅酒下来，姜誉双颊微微醺红，他素日里不大喝酒，如今被晴厉迫着多喝了几杯，晴厉瞧他那张红脸，不禁笑他两声：“稀奇，以前怎么就没见你如此通红的一张脸，鹤霄君，你这张模样若是被花莹瞧了去，铁定会更欢喜你。”

姜誉纳闷道：“这与花莹有什么关联。”

晴厉摇头说道：“自己去琢磨，二愣子。”夹了水饺塞进自己嘴里细细咀嚼起来，却见姜誉眼神笔直盯着，“你也想吃？”

姜誉直起身子，准备去整理床榻：“太晚了，明日再议。”转身之际，衣袖却被晴厉猛然拽住，身后传来他略微急匆匆的声儿：“罗玉那厮说的可是真的？”

晴厉没管他那种阴阳怪气：“你早知道我来了这里？”

待进房间，姜誉将他放在小榻上后，顺手将旁边窗棂合上屏了风雪，头一遭话便问了他：“为何来这里？”

晴厉道：“这，不是被你抱过来的吗？”

晴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一声哥哥，可能脑袋抽了筋，当时笑两笑，姜誉已然抱人转身消失在原地，结果半会儿，又折了回来，顺手落地黑伞拿回晴厉怀里，沉声道：“抓好。”晴厉握住伞柄，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对方已然携他跳身飞檐，眨眼消失在皇宫内部。

姜誉瞥他眼，晴厉嘟嘟囔囔道：“本来就是这样啊。”

姜誉似乎有些无奈，随手拿起剪子，断了些烛台灯芯，室内光线才逐渐明亮起来，后来并未过多追问晴厉为何来此地，只是脱了净黑的鹤氅袍，将一杯滚热茶水递到晴厉手边，晴厉安稳接住，临嘴了才想起道谢，姜誉那厮已然开了嘴：“今晚你睡我这里。”

姜誉静静地瞧着他，沙哑道：“那你别走。”

晴厉顿了顿，倒是没回答他，因着姜誉这句话着实有些腻歪，怎的，不让人走，还想陪着一块睡觉吗：“你饿不饿？要不再吃些虾仁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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