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不恼，面上似笑非笑，耐心说道：“先妖尊之事，我亦有所耳闻，不知妖尊是打算如何应对？”

这话里的意思已然说的十分明白。

我顿了顿，也不打算装傻，“到手的肉不吃白不吃，我今日既迎你入殿，便是没打算同魔君客气，但不知魔君的来意是否同本尊想的一样呢？”

我转身，学着离重的淡薄神色，微微一笑道：“本…尊愚钝，不知魔君是何意？”

他抬眼，眸色更深，闪过一丝狠戾。

我忽就忆起过往种种，那场斗法残杀上，我同离重就在殿内当着旁观的冷眼看客。

浮罗稍侧首，左右扫了一眼，两旁的侍从纷纷惊觉垂首，“妖尊是想要在此处议事吗？”

我暗暗轻叹，心下觉着这妖尊实在难做。

论身份，我们如今自是平起平坐，但论起年岁资历，我便比他大上了千把万岁，他这才需得对我客气两分。

显而易见的是，这厮的来意绝非他眼下这般客气有礼。

一群半人高的孩童就在殿中擂台上互相斗法，刚开始看着手下还有些拘谨，到最后全然杀红了眼。

满眼的鲜红，在那擂台上一片片的零星散着，亦在那些个小童衣衫上晕开一团团的花簇。

墨黑的魔气氤氲笼着，又随法术掀起风浪到处乱窜。待一小童倒下，魔气便消散两分，胜出的人便与另一胜出之人再次动手斗法。

周而复始。

我这才觉着自个的心肝实在软了些，心惊肉跳的厉害，耐不住这惨烈场面，欲出声阻挠，但却被离重按住。

这事说到底，是人魔族的家务事。

我自是不该插手，更没资格为其求情。

思及此，我随口找了个由头离开。刚起身走了个三五步，一阵狂风刮过。

魔尊大笑几声，我循声回头，只见高台上一人衣衫破碎，从倒下的人堆里缓缓爬了起来，乱发飘摇，嘴角渗血，微红的眸中尽是冷冽。

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目光轻蔑，扫过脚下奄奄的同族，而后转身踏过一个个人身，朝魔尊走近几步，跪下复命。

魔尊对他连连称赞，问起他的名字。

他俯首答道：“浮罗。”

那时我便觉着这厮长大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后来先魔尊陨落，他也来寻过离重。

为的还是拉拢妖族，与九重天翻脸，掌权天下。但离重不是好权争强的性子，便没应允。

他约莫自知魔族势力无法抗衡，就这般一直蛰伏按捺了下去。

君子报仇，何时不晚。

没想到因果轮回，终是还是让他等到了这天。

浮罗为表诚意，同我说起自家的情况。

他为了与九重天一战，这数万年间已培养了许多精锐好手，不停的在暗暗积蓄势力，为的就是能上九重天报先魔尊之仇。

许是苍天有眼，这又等到了大好机会。

等到我继位妖尊，等到了这档子事重蹈覆辙。

他这话说的倒是坦率。

我闻言嗤笑一声，垂眼思量了片刻，问道：“前些日凶兽出世，也是你做的吧？”

这厮贼心一直不死，又将过往事一股脑的给我掀了起来。

四凶兽封于四方战神护守的四荒之地，结界牢的跟铜墙铁壁似的，数万年皆是未出过事……

“妖尊慧眼。”

“所以…你想杀了枕白上神？”

他那双眼冷如寒霜，宛如从地狱出世那日，“自然，九重天我一人都不想放。四战神个个天资过人，天下无双，但不知妖尊是否知晓四战神之间乃是一命相连，他们所学的四神阵法，合则便是天帝也难敌，分则无足挂齿，是以浮罗才如此下策。”

可我呢？是否也同他一般。

我胸中挣扎不休，双手暗暗攥紧，面上还撑作自若，“我们今日盟约联手，便是一心……”

他眸中精光闪过，似看穿我心绪，旋即垂眸，出声将我打断，“木已成舟，还望妖尊莫要顾忌小情。”

我噎了噎，轻笑道：“魔君说的是。”

而后他又说起自个的筹谋，说是近来安宁陨落，九重天大乱，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魔族上下随时都可听他号令攻上九重天，眼下就看我这方想何时动手。

我瞧着他越说越来劲的模样，心头也是被惹得一震。

兴许是他这些年来修炼的实在好，摄人的魔气实在深厚，将我这心魔杂念全给勾了出来。

我脑中不停的闪过那副玄冰棺中的离重，与九重天上亲眼目睹的那场血海大婚。

漫天的凤凰花似就在这殿中飘飞。

一袭金线云纹的红裙，逐渐在花海中盛放，又凋零。

还有那日云上，堂堂的玉泉神剑，一剑又一剑的刺穿同族胸膛，一剑剑的锥刺我心。

天帝不近人情心狠如此，既然连他这普渡众生的神仙都断情绝爱到了这番地步。

这天下毁了便毁了，我又何必再顾忌天下人死活。

只要这妖族好生活着足矣。我沉声道：“随魔君心意。”

浮罗一顿，唇边笑意深长，颔首道：“那便定在后日吧。”

入了夜，我又让莫离将族中的妖兵全叫起来操练了一番。见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全然不同往常的精神头。

我心下生疑，遂问起身侧莫离，“今日这是怎的…魔怔了？”

莫离愣了愣，随我目光一道瞧过去，领会我话里意思后，大咧咧的笑道：“尊上你有所不知，自从你那日晕倒，大长老就成日拉着咱

阴云盖顶，天色沉的厉害。不待殿门大开，松华识趣告退，转眼就无踪。

衣裙随步履摆动，我刚跨过门槛两步，身后便迫不及待的传来声响。

“妖尊可有打算？”

心口砰砰跳的欢腾，却实在谈不上欢喜。

这一坐，族中万千，皆系于我一人手中。

浮罗端直站于殿中，凛然目光强横撞进我眸中一瞬，后又颔首，一副谦逊模样下出口坚定，“自然，如妖尊所想。”

逢场作戏累人，我未同他顾忌面上礼数，先行转了身进殿，边道：“魔君请吧。”

我敷衍的回了回礼，旋即抬起些下颌，作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知魔君此番是为何而来？”

我刚挪开眼，就见一玄袍男子脚下跟抹了油似的，步子比常人轻快两分，面上却冷然疏淡，全然不顾他人的眼色。

殿前殿外有无数双眼，正锁在这位只闻过其名的面生魔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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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来不及回殿，他已然就临至我跟前。

浮罗稍颔首，俊朗的眉眼低垂，声色如一的冷，冲我拱手行礼道：“浮罗，见过魔君。”

说罢我步步往那殿中高位走去，身后脚步跟随至半途停下。

我脚下飘然，一阶又一阶踏上这至尊宝位，停在那玄玉椅前多时，胸中五味杂陈一阵，犹疑再三，暗暗呼出一口深长气息，终是认命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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