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先去了趟匠社，把所有匠人召集起来，其中还包括老高没带走的两个儿子。

人齐了后，陆挽说道：“我当时和你们说过的，这匠社不是官方组织，大家都是自由的，不管是谁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有工匠替陆挽打抱不平道：“我们现在的手艺都是公子所授，做人怎能忘恩负义？高老头还真有脸，自己跑了，两个儿子还留在这里，我呸！”

高大梁跑了，老高家其他人在堡内就没法做人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把老高这家人当成叛徒一样，脾气暴躁的遇到面就骂，柔和一点的也是逮着机会就指桑骂槐。

有人不理解了，说道：“陆公子你前面说的对，你师父教你，你教我们，那我们也该像你一样去教别人。可高老头现在学了你的手艺跑了，自己去赚钱去了，这好像跟你说的就有点相反了吧？”

陆挽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不一样的人。我们没法要求别人跟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对不对？”

高长顺很迷惑，这些道理很多成年人都无法理解，别说一个孩子了。迷惑归迷惑，但陆挽的话让他洗去了内心的负罪感。

不过，高长顺还担心其他事情，说道：“我爷爷要是偷偷跑了，堡里其他人会不会骂他？还有学堂里的同学会不会骂我？”

陆挽：“你告诉老师是相信老师不会害你爷爷奶奶，对不对？”

高长顺点头。

众人点头！那肯定的啊，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夫妻两躺在一个床上心思还不一样呢。

陆挽道：“高师傅或许私德有亏，但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从来没有和他有师徒约定，我传授他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让他回报我，并且我是尊重他的选择。所以他离开堡里并不算伤害我。对不对？

我教他的那些东西，你们也学了，并且我还准备无偿传授给更多的人，所以他出去打工，也不会损害你们的利益，对不对？”

好像还真像陆挽说的那样，老高走了，谁都没受到伤害。大家还是只能点头。

陆挽道：“人嘛，谁都有点私心，是不是？有人出高价请你们，你们动不动心？答案你们自己清楚，不用告诉我。私德有亏，没有损害他人，我们不需要过度苛责。”

说实话，陆挽说以后还要无偿教别人的时候，也不是没人想走，只是可能没人出大价钱请他们而已。

有人心里还是不平衡问道：“那就这么算了？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咱这匠社还不乱了？”

陆挽笑道：“这位大哥说的很好。私德有小亏，我们不能苛责，但是我们也不能提倡。如果缺德能获利，那大家以后不都去缺德了么？”

众人大笑，笑完问道：“那公子说该怎么办？”

陆挽道：“走是自由的，但再进来就不行了。高大梁老师傅将成为本社第一位未来拒绝合作的人。高师傅的两个儿子，未来不可以参与精密零件的生产制造。这个惩戒并非为了高师傅出去打工，而是因为高师傅本是社长，他有自己应尽的职责，他不该放弃职责，偷偷摸摸离开。”

众人不太能理解这个惩罚未来会给高家人带来什么影响，听上去好像影响不大。高老头都跑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高家两个儿子学不到精巧的手艺，问题这份收益陆挽以后还会免费教给别人，那有啥影响？

其实陆挽也不知道有啥影响，但是他觉得如果放任别人失德不管，就是在鼓励失德行为。道德就是这么沦丧的。

陆挽也有困惑，就是要不要连带惩罚高家两个儿子。如果不做出约束，那么他对高大梁的制裁就毫无意义。任何一条规定，如果没有实际意义，那要它做什么？幌子么？陆挽不需要幌子。

但是如果牵连到高家两个儿子，这两人好像是无辜的。牵连无辜好像也不太好，所以陆挽才会纠结。人世间有很多难以取舍的事情，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离开匠社回到学堂，孩子们正在围着高长顺骂“叛徒”“叛徒”……

陆挽拿起戒尺翘着自己书案道：“都滚回去坐好。”

陆挽拿戒尺的时候一般就是动真怒的时候，他虽然平时很和善，但发怒责打起来一点不比其他老师手软。

孩子们慌慌忙忙跑回自己位置坐好，然后课堂变得鸦雀无声。

陆挽说道：“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已经跟你们说了，高师傅不是叛徒，我同意过他离开。长顺已经提前跟我说过了这事，你们为何骂他是叛徒？”

有胆大的孩子小声问道：“他爷爷是叛徒，他家不就是叛徒么？”

陆挽气道：“你爹你爷就没犯过错么？大明律中确实有牵连家人的刑例，但那都是极恶之罪，一人无法赎之，其家人或提供助力或享受收益的情况。大明律有哪条因小过牵连家属了？

罪与罚当相若。我也和你们说过吧？抓住别人过错甚至是不属于别人的过错不放，过度去惩戒或指责别人，这是出于何等心里？”

孩子们哪能知道是和心理，但陆挽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损人往往就是利己。

“刚才起哄都有份吧？”陆挽拿戒尺一指门外道：“起哄的都罚去校场跑圈。”

孩子们乌拉拉一群跑了出去，剩下无咎站起来道：“老师，我没起哄。”

陆挽瞪了他一眼道：“天地可欺，本心难欺。”

无咎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出门了。这孩子有点早熟，现在已经像个小大人了。有很多事点一下他就懂了。以无咎在孩子中的威望，刚才如果他稍作制止，不会所有的孩子都跟着起哄。

而且以陆挽和无咎的感情来推测，无咎可能恨长顺超过其他孩子。陆挽不排除无咎在其中有推波助澜过，所以说了最后一句话。

等其他孩子都走了，长顺扑倒陆挽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师，我没错，我没错……他们欺负我。”

陆挽用袖子给高长顺擦了擦脸，说道：“我们这辈子啊，会遇到很多磨难。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没必要和别人解释什么。长顺乖，要在每一次磨难中变得更坚强。”

高长顺用力的点了点头。

陆挽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老师就是这么教导自己的。自入尘世以来，危及性命的风波都有好多次了，正是经历过一次次这样的风波，让陆挽更加坚定更加自信。

镇羌堡里的小风波并没有影响到陆挽计划的推进。宫内派出的中官即将带着皇帝的中旨来到了庄浪城。

迎接圣旨需要隆重的仪式，接旨之人需要提前做准备，所以中官没到庄浪之前就要先行派人来通知。

这次圣旨是颁给毛伯爷和林时雨的，毛伯爷得到消息后赶忙让人去镇羌堡请林时雨去庄浪。

另一方面，圣旨将到，原本边墙外与蒙古人偷偷摸摸贸易的黑市就要关停了。原本就存在黑市的松山城也得好好清理一番，以备中使入住。某些事大家或许都有耳闻，但是把柄不能留下。

大明朝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庄浪商帮也非毛伯爷一个人的。得知松山黑市要被关闭后，庄浪兵备道经历司经历温秉良私下里找到了庄浪参将袁登。

高长顺点了点头。

陆挽自来堡里以后，承诺的每一件事情都兑现了。所谓一诺千金，信用就是这么积攒的。

小长顺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几天后，高大梁跟谁也没打招呼，偷偷摸摸跑出了镇羌堡。镇羌堡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匠社社长偷偷跑出去打工，这种事还能瞒得住么？

众人面面相觑，陆挽还真没这么要求过。不过，陆挽没要求，民间有俗成的约定，大家习惯上会把陆挽当成授业的师父。

陆挽继续解释道：“你们的手艺要拿来养家糊口，这个我理解。但是我一再说，有很多东西不属于我们，我们要拿我们该拿的那份就行了。

我的恩师无偿的把这些东西教给我，我把我恩师传授的知识当做私产，凭此收徒，然后把徒弟当做我赚钱的工具，那我就对得起恩师的心血么？”

陆挽笑道：“放心，到时候老师会和他们说的。”

陆挽：“老师昨天就和你爷爷说过了，每个人想留下可以，想走也可以。所以，你爷爷如果选择出去打工赚钱，并不算背叛老师。他只是不该放弃自己职责，偷偷摸摸走而已。”

陆挽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觉得，告诉了老师，又对不起爷爷奶奶？”

高长顺又点了点头。

陆挽听完后，想了想，拉过高长顺，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告诉老师，心里不安？”

陆挽：“来，我们换个思考方式。你告诉老师，是因为你尊敬老师对不对？”

高长顺点头。

老高全家人当时做决定的时候只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根本就没想过今天的待遇，老高的两个儿子头都抬不起来。

陆挽道：“可我教你们的时候，并没有和你们立下师徒约定。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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