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点了点头道：“去岁二月蒙古河套部犯甘州。四月顺天府大旱。四月戊子日，怡神殿因火灾被毁。五月两广发大水灾，六月徐州至京师发大水灾。秋冬数万流民大聚京师。另外，数年前因矿监抽税被逼反，至今江西民变未平。

这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但是国库也是实在挤不出钱了！去年京城的灾民，直到拖到冬天熬不过去了，户部才从内库中挤了点钱出来救灾赈济。户部的赵尚书都被逼的没办法，写份奏折便挂冠而去了。所以才有了今年夏税在杂项里面加征了两百文。

国朝黄册在册户籍总共有一千多万户，一户多加两百文，今年夏税总共也只能多征两百多万两。今年恐怕依然是收不抵支。”

顾老爷倒也不急，他端起茶碗，用碗盖撇去浮沫，吹了两口，然后说道：“贤侄当知今年夏税加征的事情吧。”

陆挽静静的听着，没有插嘴。顾老爷纵横商坛这么多年，不会单纯为这点小事发愁。

果然，顾老爷继续道：“如果要涨薪酬，那么每个雇工都要涨，这笔开销经年累月加起来那就不是小数了。我家这两年遇到几件大事，抽走了不少现银，账上并不宽裕。我们经商的手头必须留有一定量的存银，否则遇到意外风险，便没了转圜余地。这是第一点。

顾琰说了刚才的事情，顾老爷哭笑不得。自己的女儿是有些聪明才气，但是如果想去和陆挽耍小心思，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顾老爷对陆挽寄予厚望，所以停下脚步教导女儿道：“琰儿，陆挽并非一般的文人谋士。他的才智眼光胸襟只能用国士来形容。对这种人，千万别耍小聪明。你只要真诚的待他，他自然会真诚的待你。今天你弟弟的应对比你要恰当，你有空不妨细想一下。”

顾琰气鼓鼓的离开听雨楼。回后院的时候，撞上了正要出门的父亲。

顾琰行礼道：“父亲这是要出门么？”

如果雇工一闹事就涨薪酬，开了这个先例，往后便难以收场了。我预计朝廷未来必然还要涨税赋。朝廷一涨税赋，我就要跟着涨薪酬，那这个生意就没法做下去了。这是第二点。

做生意的，同行朋友之间要相互帮衬。我要是贸然涨了薪酬，容易得罪人，对行会里那些关系好的朋友也不好交代。这是第三点。

民间疾苦，确实有不少伙计家里有困难。一场主雇，我要是放任不管，心里也说不过去。这是第四点。

所以现在是涨也不好，不涨也不好。”

一股脑把肚里的烦恼倾诉出去后，顾老爷舒服多了，他喝了口茶，等待陆挽替他想办法。

顾老爷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把问题扔给了陆挽，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吧。

既要保证手头存银不快速减少，又要照顾雇工的生活，还不能让他们养成得寸进尺的习惯，更不能引起其他豪绅们的反感。要全部照顾到太难了。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没难住陆挽，陆挽只是沉吟片刻眉头便舒展开来。

眼见陆挽胸有成竹，顾老爷悠然道：“水汲龙脑液，茶烹雀舌春。贤侄，我家这明前龙井还喝的惯么？”顾老爷跟夫人说过，陆挽的一切用度跟自家两个男孩子一样。所以陆挽房里才会出现这千金难求的狮峰明前龙井。

陆挽揭开他自己面前的碗盖，里面清澈见底，并无一颗茶叶。陆挽说道：“喝不惯，太苦了！”陆挽家里以前盐都要省着吃，从小到大哪喝过什么茶叶？

顾老爷差点被呛到了，他指着陆挽笑道：“你这孩子，难怪琰儿说你像根木头。你这么下去，以后怎么博得心上人欢心？”

马德，被戳到死穴了！陆挽也知道自己没那方面天赋，万一哪一天再遇到那个红衣少女该怎么办啊？

顾老爷收敛笑容，说道：“好了，不闹了。后面的事该怎么办，咱们还得仔细合计合计。”

陆挽点了点头。

第二天，陆挽依然前去府衙坐差。顾老爷则亲自带着儿子和侄子前去拜会万松书院金印辰山长。

顾家在杭州府有头有脸，顾老爷也曾经多次对书院慷慨解囊，安排两个孩子进书院读书，自然毫无问题。顾老爷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把两个孩子和伍氏六哥伍衡安排到一个班。

今天顾老爷和陆挽商量过，下午要同去解决雇工要求涨薪之事。所以便交代两个孩子放学之后去总店找他。两个孩子是顾家的未来，遇到这种事情，让他们在旁观摩，要远胜于平日空口教导。

顾老爷早上还跟女儿说了，让女儿傍晚也过来看看。陆挽那个孩子于男女之情太过木讷，指望他主动去讨女儿欢心估计很难。那让女儿亲眼见证一下陆挽的处事风采，或许能够拉近这两个孩子的距离。

一整天顾老爷总店的各大掌柜都在联系各店铺工坊的掌柜、工头以及各店各坊内有威望的雇工、技术好的工匠，并着人安排布置傍晚集会的场所。

各店铺工坊散落城中各地，顾老爷来回奔波，一直忙到下午申时才有空回总店喝口茶水休息。

过了一会，顾琰在家仆丫鬟的陪伴下先来到总店见父亲。又过了一会顾家两个少爷才在仆人的护送下来到总店。

顾大少爷的手里那握着一把倭刀。

顾老爷见到后，皱眉问道：“你带刀来做什么？”

顾鼎臣忙道：“这是孩儿准备送给陆兄的礼物，父亲看可适合么？”说着顾大少爷双手递上倭刀。

这孩子这次回来后言辞举止都稳重多了，顾老爷心中非常欣慰。他接过倭刀看了一下。单看刀鞘描金镶玉便知此刀鞘乃是后面另配的。倭刀刀鞘相对朴素，到了国内重新配个珠光宝气的刀鞘，商家才好卖个高价钱。

抽刀出鞘，刀身明可照人，微带弧形，刀刃呈现出波浪般的花纹，顾老爷知道这是覆土烧刃的结果。

刀是好刀。不过这种刀在倭乱之前大概也就只能卖个五六两银子，现在大多乃是私贩过海，价格可能要翻一倍。再加上重新配了个刀鞘，顾老爷心中二十两以内都是合理价格。

顾老爷扳了扳刀身，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顾大少爷道：“店家要一百两，我还到了五十。”

听儿子口中还有得意之情，顾老爷心里暗自叹息。不过顾大少爷现在已经学会还价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而且儿子肯买礼物送给陆挽，代表没有记恨陆挽。儿子和陆挽处好关系，日后对顾家益处多多。

陆挽很坦诚，坦诚到令人无趣。

顾老爷只出去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又愁眉苦脸回到家中。他看陆挽住所还亮着灯光，便来到楼上，敲开陆挽的房门。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找陆挽恳谈了。

见顾老爷夜晚前来，还脸带愁容，猜到必然有事情发生。陆把顾老爷请坐下后，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问道：“顾伯父有何事烦心？”

顾老爷道：“现在已经是四月末了，夏税五月十五开仓，民间已经开始在催缴；外加五月初还有个端午节，百姓还需一笔开销。所以府城里面的雇工们纷纷撺掇东家们涨工钱。

因我多日在外，我家各号掌柜们便把这事暂时压了下去。可是时间一长，伙计们的情绪便压制不住了。有几个商铺的伙计已经开始罢工了。

我刚才去总号，大掌柜说我府名下各处产业的雇工们有联合起来集中闹事的苗头。”

顾钟安还有事情待办，所以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便离开了。只留下顾琰独立在后院门外，静静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往后该怎么做。

顾老爷点头道：“嗯，离开杭州十来天。各处产业可能有些事情急待处理，我放心不下，准备去总号看看。琰儿看上去不高兴，是在和谁置气啊？”

顾小姐道：“舍弟其实心里很感谢你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在回家的路上说想要送你礼物，但是不知道你的喜好。我在这便替他问了，不知陆兄有何喜好？”

陆居然也没客气，说道：“我听家师曾言，倭刀非常锋利，令弟如果真有心，我倒是想要一把。”

顾小姐沉默后，陆挽说道：“朋友贵在交心，贵在真诚。我与令弟并无同好，如果我现在说他是我朋友，那只是在利用他或者巴结他。这不是你想见到的吧？”

顾琰本来还以为陆挽会要些奇门书籍或者绝世孤本之类，没想到他要了把兵器。好头痛，真是猜不透他啊。

顾大小姐有点气堵。对面这个木头人，不见他时，他总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等见到后，想和他好好聊聊，他又总是三言两语把你堵的死死的。

顾老爷道：“那贤侄也应该知道，只要朝廷一加税，从户部到各司、藩、道、府、县都会层层叠加。”

陆挽叹息后，点头道：“嗯。除了各层叠加之外，各地士绅勋贵皇族还会想尽办法偷税漏税，差额的部分各地府县最后也只能摊给百姓。对于百姓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过商税并未增加，伯父不是为此事发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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