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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无形

  • 作者:茶渐浓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3-12-14 07:57:33
  • 章节字数:10044字

甫一听闻贼寇之言,郑璞心中便闪过如此念头。

无他,因丞相诸葛亮严法治国,绝无纵容山贼路寇之事。

这些贼寇放他们归去,郑璞只需寻官府一举,郡守必然会上禀丞相,请求发兵前来剿灭!

抑或者此些贼寇,乃是附近村落的山民?

依他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性情,焉能咽下这口气?!

只要他能活着归去,必然向丞相请命,亲自率本部前来,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些贼寇尽诛之!

尤其是,这群贼寇似是无有伤人之心。

“将马匹与身上钱财留下,便让你们过去!”

然而,却是很难护傅佥周全。

他年仅十二,上唇刚冒出点点胡须,人生尚未开始。

以报今日之辱!

啊,非也!

乃是一心报国的他,安能对贼寇视而不见,留他们继续祸害商贾旅人、荼毒黎庶百姓?!

自然,他亦然对自己心中愤愤。

领军职如此之久,因不想引发他人非议,便一直抽调士卒建立亲卫部曲。

今日,若有十余部曲随行,莫说会被此些贼寇围困,多来一倍都在靠近前就被杀戮殆尽了!

“兀那行人,若再不如言离去,将射杀尔等于此!”

见郑璞三人无有动静,那小头目再度吼了声,并将手中箭矢射入三人跟前警告。

那颤颤巍巍抖动的箭尾,让郑璞眸中瞳孔急速凝缩。

非是畏惧,乃是震惊不已。

民间所用的箭矢,箭尾皆以家禽之羽而缀之。

哪怕是山中猎户,猎到了雉鸡雁鸳等,也会将可缀箭尾之羽卖于官府或大户求利,绝无自用那么奢侈。

而此贼寇所用的,竟与军制箭矢丝毫不差!

此些贼子,乃军中逃卒乎?!

若真是军中逃卒,此广汉郡守及郡都尉皆可依法,以罪去职徙五百里!

知事情紧要的郑璞,连忙归剑于鞘,拨开前面护卫的扈从乞牙厝,“多谢这位壮士不杀之恩!我等这就离去。”

言罢,让扈从将身上的钱资扔下,大步往那空出的道路而去。

却是不想,未走几步,那贼寇小头目略略思吟,竟疾行追近前而来。

“哐锵!”

佩剑再度出鞘,郑璞连忙挡在了傅佥面前,惊怒而斥,“尔等竟言而无信邪?”

而扈从乞牙厝不用说。

早就身体前倾,足尖半入土,作势将要冲上去拼死了。

但那小头目的举动,再度令人不解。

他竟扔下了猎弓,伸臂摊手以示敌意,步步向前。

待靠近郑璞五六步,瞪大眼眸打量了一番,便双膝一弯,径直跪伏于地,连连叩首请罪,“小人不察,竟冒犯了桑园郑郎,死罪!死罪!”

呃~~~~~

如此变故,众人一时之间,皆目瞪口呆。

郑璞亦不例外。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桑园郑郎”,乃是昔年他在什邡桑园授学时,那些稚童亲人对他的称呼。

只是,一贼寇的子女,亦曾在桑园受学过?

且,此地乃绵竹,与什邡有百里之遥,为何他会在此处?

挥了挥手,示意乞牙厝莫冲动,郑璞越前扶起那人,疑惑而问,“不知壮士乃何人?为何知我?”

“小人乃张清,与郑郎同为什邡人。”

被扶起的贼人,满脸羞愧之色,声如蚊蚋,“家中有两子,皆曾在桑园受过蒙学,是故识得郑郎。”话落,又紧着加了一句,“方才小人离得远,看得不真切郑郎容颜,竟斗胆冒犯了。若郑郎有恨,尽可责之,小人绝无不敢有二言。”

此言一落,郑璞顿时心安。

此世道,黎庶的性情还是很淳朴的,鲜少有恩将仇报之事。

略作思绪,又觉得此人良心未泯,不类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便执他手步来一石头上就坐,轻声发问,“你既然是什邡人,又遣家中之子来桑园受学,想必先前乃本分百姓,今为何沦落在此地为贼寇?”

或许,什邡郑家的声誉,于黎庶间颇佳的缘由吧。

郑璞不问还好,刚问罢,那身长七尺有余的汉子,竟然瞬息间红了眼圈,涕泪齐下。

埋首于双手中,抽泣了好一会儿,方断断续续的叙出了缘由。

他本是有近百亩田地的黔首,家中有子女三人,日子虽清苦,却也能温饱度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他长子不知为何竟得了怪病,一病便是三年。

屡屡寻医问药下,家中生活难续,不仅变卖了田亩,还寻了县里大户贷了不少资财。

然而,最终他长子还是医治无果而病故,女儿亦被大户拉去当丫鬟抵债。婆娘则是因伤心过度,且饥寒交迫,亦亡故于寒冬的风雪之中。

他悲戚莫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带着次子给大户充当徒附苟活。

然而,上苍并无有停止对他的苛刻。

他女儿,不过为丫鬟半载,便被那大户人家的浪荡子给屡屡欺凌,不堪凄苦而寻了短见。

连尸首都被扔在荒郊之外。

得闻噩耗,身为人父的他,焉能忍得住?

将次子藏在野外,他自身持利刃偷潜伏于道,待那浪荡子途径之时,瞬间暴起手刃之!

大仇得报,却也无法在什邡呆下去。

只得连夜携幼子逃窜来绵竹县,依附一位已经出了五服的族兄。

盘桓在绵竹县西部山区的贼酋,张慕!【注1】

张慕此人,颇有来头。

初,乃是刘璋为益州牧时,领军五百的军曲候。

后随张任于雒城,抵御先帝刘备。

张任战败被杀,他沦为溃兵。又因归成都之路被堵,便带着残余士卒沿着石亭江而亡命,入山区为贼寇。

因势穷力孤,亦不敢纵贼劫掠乡闾。

是,故官府亦以道路难行,而不曾围剿之。

郑璞听罢,亦忍不住长声叹息,心有戚戚焉。

古往今来的世道,寻常的黎庶百姓之家,只需一场疾病、一次山洪抑或一场旱情等变故,就会迎来家破人亡的结局。

轻声宽慰了张清几句,郑璞心生怜悯,又再次发问。

“你被迫为寇,可曾伤过无辜否?”

“回郑郎,我不曾。”

张清连忙摇,如那拨浪鼓。

恐郑璞不信,还解释道,“我们外出劫道时,族兄曾有言叮嘱,不可伤人命。且是在一处劫掠得手,须要换另一处埋伏。”

呵~~~

此贼子张慕,倒是颇有心计。

难怪占山为贼如此多年,一直未被官府遣兵来讨。

听罢,郑璞心里,不由对张慕生出些兴趣来。

而张清继续分辨道,“郑郎,我等都是穷苦人家,不等于才沦为贼寇。所以族兄嘱咐我们,不可劫掠穷苦百姓。仅是对往来的商贾,以及看似富庶的旅人,塞道勒索马匹和钱资。”

穷苦黔首,你们也劫掠不出什么来.........

暗道一句,郑璞轻轻颔首。

又沉吟了片刻,便轻声谓之,“你既不曾伤及无辜,且沦为贼寇亦是无奈,不如今后随我身边当个扈从吧。也好让你幼子及长后,莫变作贼寇。”

“小人...小人.......”

好不容易止住涕泪的张清,再度哽咽不已。

喃喃了好几声,都说不出完整的话语了,便再次拜倒于地,频频叩首做谢。

而早就收了刀兵、一直静静倾听的其余贼寇,闻言亦然拜倒于地,异口同声,“请郑郎怜悯我等,收为扈从。”

见状,郑璞亦不奇怪。

唉.......

以孝悌治天下、尊仁德为世理的时代,若不是世道多艰、被生活所迫,孰人愿沦为贼寇而让门楣蒙羞及子女被牵连?

且他如今身为丞相府的僚佐,他们这些贼寇能成为扈从,亦意味着贼名可去掉了。

只不过,他可不敢收了这些人。

非是担忧此些人,贼性不改而辱了什邡郑家声誉。

乃是《蜀科》严厉!

尤其针对巴蜀豪族大户侵吞田亩、藏匿隐户徒附的律法,堪称严苛。

收一个郑清为扈从,别人不会置喙一二。

若是突然收了十余户为佃户,恐被好事者进言诋毁。

他可不想因小失大,因十余人而被丞相诸葛亮认定为,一心谋私利之人。进而,影响了未来的升迁及器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谨慎些,总是好的。

不过,既然这些贼寇,慕什邡郑家声誉来头,哪怕不收下也应该指条明路。

以免寒了他们改过自新之心。

“尔等都起来吧。”

心中思定的郑璞,起身伸手虚扶,“既然皆不愿再为寇,自请为扈从,我断无不受之理。不过,不瞒诸位壮士,我如今职为玄武军将主,家中资财皆用来补填亲兵之用矣。亦无力承担安置诸位家人的生计。”

言至此,郑璞又抬手,制止了众人引失望而爆发的哄然之声。

“我言尚未叙完,且莫作鼓噪。”

待众人安静下来,郑璞再度出声,“我虽无力承担诸位的生计,然而朝廷却是可以。如若诸位信我,我可代为向朝廷请示,免去诸位为寇之罪,并以汉中郡肥沃之地,画足以让诸位家中得温饱之田以授之!尔等意下如何?”

话落,众人却是鸦雀无声,惊疑而面面相觑。

倒是旁边已然止住情绪的张清,代为周旋出言,“郑郎,他们非是不信郑郎之言,乃是不敢信朝廷。”

呃~~~~

了然矣。

此些人,或多或寡是受了不平之事,方沦为贼寇的。

对朝廷不敢抱有太大希望,亦是情有可原。

当即,郑璞慨然作态,掷地有声,“我以什邡郑家门楣作誓,若朝廷不授田于尔等,我郑家之田亩,任由尔等耕之!我郑家之资财,任由尔等分之!”

亦让众人皆愕然。

旋即,皆拜倒于地,口出“愿信”以及“郑郎仁义”之言,声如三伏之雷。

亦郑璞不由心中失笑。

他自认,从来都不以圣人自居,更不会行圣人之举。

之所以如此言之凿凿,乃是如今的汉中郡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莫说十余户的安置,上万户的画地授田,都绰绰有余。

且为国添户,乃是丞相诸葛亮喜闻乐见的。

既然如此,他为众人作誓言,又何有忧之?

随后,便是郑璞叙出自身,即将赶赴凭吊秦宓,让众人归去收拾细软后,再扶老携幼去寻他。

嗯,秦宓乃蜀地名士。

入葬之地,广汉郡无人不知。

不过,张清离去前,郑璞还让他帮忙带了口信,给与贼酋张慕。

乃是招降:“君本军士,报国护民者也,何沦为贼寇邪?若君有心去贼名,我虽不才,愿为君谋一出路。或为将率,或为富家翁,任君前来面谈而自选。”

待众贼人皆作别而去,郑璞三人再度步履匆匆。

而身边的傅佥,赶路之际,还抽空问了句,“先生,那贼酋张慕,会前来面谈吗?”

“会的。”

郑璞满脸确信,声音有些狰狞,“他安敢不来!”

“咦,先生为何如此确凿?”

闻言,傅佥不由扬眉,满目诧异与不解。

然后他的脑袋,便迎来了一记轻叩,以及郑璞有些严苛的声音,“以《捭阖策·权篇》思之!”

“噫,我了然矣!”

沉吟少时,傅佥方恍然大悟,由衷仰慕而言,“先生筹画设谋,委实神鬼莫测也!”

然也!

郑璞方才,已悄然设谋于张慕了。

以什邡郑家的声誉,佐以朝廷既往不咎及授田的利益,便是断了张慕聚众为贼的根基。

试问,能有几人,放着有田有宅的温饱日子不过,继续当朝不保夕的贼寇?

他若不来,那便等着众叛亲离吧!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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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张慕,广汉绵竹山贼。建兴五年丞相入驻汉中,他率贼钞盗军资,劫掠吏民,被时任郡都尉的张嶷斩杀。】

心情急切之下,并没有沿着邮驿的官道而行,尽挑些小路抄近道。

且诚意颇足,既无有让郑璞三人放下刀兵,亦呵斥其余贼人让出了一面空路,示意郑璞等可步行离去。

良心未泯乎?

事实上,郑璞听闻贼寇出声,心中便道了声侥幸。

打算暂时服软,弃马匹及奉上随身钱财,先行保命遁去。

至于他堂堂玄武军将主,竟被十余个贼寇劫道,传扬出去必然颜面大失,沦为他人笑柄嘛.......

贼寇围过来之时,有一似是小头目的持弓之贼,放声而道。

郑璞不能让他则损在此。

且身边之人,仅是扈从乞牙厝及傅佥。

原本,傅佥本不须前来的。然而此小子性子甚倔,且身份特殊,同去凭吊亦无失礼之处。

却说得知噩耗的郑璞,一路日夜兼程。

哪料到,当被贼寇围困住时,傅佥却成了郑璞不敢妄动的理由。

十余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贼寇,虽有四五人手执着猎弓,但郑璞心忖以乞牙厝的勇猛与自身常年练剑,骤然发难杀出重围,并非没有机会。

因而,若是刀口舔血的贼寇,为了自身的存亡,理应在围困之时,便直接将郑璞三人射杀!再毁尸灭迹!

让官府无从得知,此处有贼寇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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