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几天村里的王二婆给二丫的堂哥说媒，说成了，但聘礼要二两银子，二丫家把地皮都刮起来三层，也才勉强凑了二十个铜板，二十个铜板，连谢媒钱都不够，还娶什么亲啊。

于是二丫奶奶就打起了二丫的主意，二丫长得太瘦，城里的贵人们是万万不肯买回去的，怕才领到家就死了，二丫奶奶磨了牙行的人好久，牙行的人才给她指了条路，让她把二丫卖去怡红院，五两银子买断终身，往后二丫是荣是宠，是死是活，都跟二丫奶奶没有任何关系。

二丫奶奶跟怡红院的管事说好，大年初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今天一大早，二丫奶奶原本想趁一大早把二丫哄去城里，二丫无意中听到了，吓得赶紧跑，她不敢出村，怕跟怡红院的人碰上，就顺着本能来找陈宁。

这前几天陈宁说让村里丫头们也一起念书的时候，二丫的奶奶明明已经有所动容的，怎么突然就要卖掉二丫了？

“陈夫子，二丫什么都会的，你让我留在你家，你让我服侍姬姬小姐和小琦小姐吧，二丫一天只吃一顿就够了！”二丫又磕头了。

陈宁嘴唇一动，身后传来秦云昭的声音：“我看二丫是个有主意的，稍加培养一下，会是一大助力，再不济，你不在家的时候，也能照顾姬姬和棋棋。”

小丫头很轻，八岁的人，也就三四十斤的样子，个头小小，皮包着骨，风一吹就能倒，秦小琦去拿了自己的衣服，秦小倪找了新的鞋袜，秦明义去倒热水给她洗脸洗手，秦识礼去端热粥。

见二丫手都抓不稳勺子，秦明义干脆喂她吃。

二丫身上穿着的还是借粮那天穿的衣服，薄薄的一件，脚上的鞋子破了好几个洞，冷得她嘴唇都是白的，被陈宁‘揪’出来，二丫瑟缩了一下，扑通一下跪下来：“陈，陈夫子，二丫祝陈夫子长命百岁！”

陈宁把小丫头提拎起来，一把抱怀里：“二丫送的礼这么重，陈夫子是要回礼的，来，跟陈夫子归家。”

陈宁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心想你我之间的事还没掰扯清楚你竟然还敢出声？

一大早擅自来陈家，看在今天是大年初一的份上她就忍了，跟孩子们说那些容易引起人误会的话，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她也继续忍了，可现在他竟然要插手管起陈家的事，想要做她的主，这就万万不能忍了！

陈宁笑容一收，眸光凌厉：“秦云昭，你给我闭嘴。”

秦云昭闭嘴了，还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五个孩子不明所以，但爹既然都被骂了，爹都不能随便发声了，他们肯定也不能胡乱开口，不然惹恼了娘亲，不但救不了二丫，大年初一他们都要跟爹一样被骂。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就闭上嘴巴，不要添乱，这就是他们对二丫这件事能做的最大的贡献了。

爷儿几个站军姿似的站成一排，个个屏息，倒显得她像个恶人了。

陈宁狠盯了秦云昭一记，这才低头看二丫：“二丫，你之前为什么想要识字？”

二丫开始说想做大户人家的丫环，后来说想做大户人家的夫人，但是在陈宁淡漠的眼神之下，她终于肯说实话：“陈夫子，二丫想当官。”

“为什么想当官？”

“二丫当了官，奶奶就不能再骂二丫赔钱货，哥哥也不敢再打我了。我，我要让他们后悔！”

“然后呢？”

然后？

二丫想了想，摇头：“二丫不知道。”

陈宁让她起来，然后沉默，久到二丫都忐忑不安又想跪下时，陈宁开口了：“我要是帮了你，你只能在我家做小丫环，可能不会有识字的机会，更不可能当官。”

“陈夫子说过，追寻梦想是要在保全自己性命的情况下才有的奢侈，二丫只想活着。请夫子放心，二丫一定会好好干活，一定会侍候和保护好两位小姐的。”

就像今日的梅山村村民，他们送出来的，都是他们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好最贵重的，等到了日子好过了，或者家财万贯了，他们还愿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赠予别人吗？

一问，二丫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丫扑通一声跪下来：“陈夫子，我奶要把我卖去做窑姐儿！二丫不要去做窑姐儿，二丫要跟陈夫子读书识字，二丫要做大户人家的丫环，陈夫子你救救二丫，二丫以后的工钱全部给你呜呜呜呜……”

秦小倪擦着眼泪说：“娘，二丫好可怜，娘你帮帮二丫吧！”

陈宁只有一声叹息。

古代重男轻女，女娃命如草芥，被家中亲人以各种卖掉或是嫁给老头子搓磨的，二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哪怕是梅山村，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陈宁能救得了一个二丫，三丫四丫五丫……呢？

等到二丫浑身暖起来，舌头利索了，陈宁才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二丫犹豫了一下，终是搂住陈宁的胳膊，抓得死死的，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生怕一松手就要被溺毙。

当然，施恩不图报，而陈宁当时开仓借粮，也不是冲着要当梅山村的救世主来的，她是为了不成为异类，为了更好地在这个时代生存，如此而已。

陈宁给了回礼，不贵重，是一些糖果和一小包白糖，这是村民们根本不敢买，但小孩们又渴望的，村民们收了都怪不好意思的，只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就要多帮陈宁干活来报答，还有等到了春种，一定要听陈宁的号令，陈宁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物质匮乏的时候，送出去的东西不是东西，而是千金难买的真心，等到手里富余了，在挑礼物方面，反而开始各种权衡，已经远不如贫穷时的纯粹了。

村民们陆续走了，很快门前没了人，几个孩子要回屋，陈宁却走到树底，从树后拉出一个小姑娘。

是二丫。

秦知书兄弟三人听了愤怒极了，秦小琦和秦小倪想起了当日秦母嚷着要把她们和娘亲一起卖去做窑姐儿的情景，都落了泪。

而她们有娘护着，现在爹也护着她们了，她们家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可二丫没有娘，没有爹，最应该护着她的奶奶，却是要亲手将她推进火坑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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