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小手揉了揉有些生疼的脸蛋，嘴里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瞧见余岁离开，一时间竟是不敢像往常那般落在余岁肩上，而是扭动着屁股，一路小跑的跟在少年身后。

“这是打哪儿去？”

余岁停下又是一把抓起小家伙，小家伙吓的又是一个激灵，不过少年只是将其放在肩上而已。

“走了。”

而后王冬隐侧头看向锦衣妇人，问道：“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锦衣妇人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一直不会问我。”

将长剑背在身后，青衫少年也有了江湖剑侠的味道。

院子里，少年走到招财童子身旁，揪住那根冲天的独角辫，一把给小家伙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撑伞来到铺子的母子二人，离去时却只有两手空空的妇人，也是从那一天起，妇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夜，油灯燃尽又燃尽，少年独自一人独坐到天明。

“你有没有在书上看到过关于人族之外的族类？”

王冬隐疑惑道：“就像你之前说的那鬼界？”

锦衣妇人摇了摇头，想来也是，恐怕除了九州那仅有的几处，外界连记载都不会有了。

妇人又问道：“那你可曾清楚自己所处在怎样的一个世界？”

王冬隐摇摇头。

“如今这里称作薄州，而在薄州之外还有八处地界，这九处地界统称为九州。”锦衣妇人眼中忽然露出异样的光彩，“曾经这里便是我的家乡，而你们皆是后来者。”

王冬隐不理解锦衣妇人话里的意思。

而妇人也不在这上面多说，目光落在王冬隐身上，神色柔和：“如果有一天，你能去往我的家乡，我希望你能将此物送往我的家族，若是我父母尚在，替我对他们说一句对不起。”

王冬隐彻底迷糊起来，不是说这里曾经是家乡吗？又为何不自己去面对父母？

锦衣妇人抬手虚握，一团血色光团凝现出来，而后光团蠕动，最后化作一只血色凤凰，展翅长鸣，明明听不见声音，但是王冬隐却察觉脑海中有凤鸣之声。

“此物是我族图腾，非我族人不可传，若有外传，无论对方是谁，就算落得个家族破败我族也会收回此物。”

锦衣妇人继续说道。

“我会刻下一道自己的本命印记在其中，若是日后你去往我的家乡，可以解决很多事情。接下来我便擅作主张，以师尊之名将此物种在你体内，你便可修习我族仙法。”

王冬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见妇人手臂轻轻一送，血色凤凰展动着翅膀飞向王冬隐的小腹处，而后缓慢的融入血肉之中。

王冬隐顿时如置火海，头顶有一尊火凤凰盘旋，长鸣不止。

随后便是炙烤之痛。

在锦衣妇人眼里，王冬隐的身体如烧红的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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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修行之法早已摒弃锻体，而我族仙法，皆是以锻体为始，而我族凰火锻体，更是锻体上上乘，你若是能完整度过锻体，哪怕体内没有丝毫灵力，光是凭借身体也足以堪比结丹境。”

“记住师尊的名讳，香堇。”

撕裂般的疼痛早已让王冬隐失去了意识，但是‘香堇’二字却宛如直接刻在了王冬隐的灵魂之中。

在王冬隐昏死的同时，名为香堇的妇人突然抬头看向小城出口处的方向，眼中竟然流露出一抹释然，好似浑浊的池塘，在时间的冲刷中，年复一年，由浊而清。

昔年有一位少女，自步入祖地起便立誓登天。

此誓成念，化作执念。

边塞疾苦，但依旧压不住资质卓越的少女，同辈人渐渐成为身后人。

少女成为了族人的希望，但却成了父母的羁绊。

那一日，天门外，一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火凤凰在哀鸣声中坠落人间。

锦衣妇人哂笑：“世道如此，可悲可惨。”

茫茫登天路，回首在人间。

那一日，坠落的凤凰终究还是看见了，在那只是露出一丝缝隙的天门后，有一双眼眸，一双空洞，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眸。

就此离去，魂归故里，也好？也好。

院落中，独剩下昏死的王冬隐一人。

这一日。

曹疯子难得不疯，正襟危坐，横剑在膝。

铁匠没有打铁，在门外放了一束紫色的花，名为香堇。

说书先生没有说书，站在院内，目送飘散在空中的那一缕魂光。

……

在薄州的某处地界，一席红衣的箐箐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如水波般微微荡漾的虚空，一道锦衣妇人的身影凝练出来。

箐箐看着那妇人，笑道：“想清楚了？”

妇人面无表情，似在想些事情，许久之后才是叹了口气，面朝着箐箐施了一礼。

“还是要感谢箐箐姑娘。”

箐箐不以为然。

“各取所需，交易而已。”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敢问箐箐姑娘究竟是谁？”

箐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会觉得我是谁？”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不做猜疑，而是无法起念，不同于九州，在妇人的家乡，一字一句的记载了万年前的所有事情，包括当时双方对峙的存在以及繁华落尽的第三方。

万年前没有此人，那么万年后更不可能有此人。

随后妇人问了此生最后一问。

“门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箐箐摇了摇头。

妇人的身体开始化作流光，神情并没有因为没有得到箐箐的答案而失落，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走了。”

但是流光不散，最后又凝聚成一个少女模样的身影。

少女双眼蒙昧，如初生的婴孩。

“你是谁？”

箐箐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笑着道：“我叫箐箐。”

少女歪着头，疑惑道：“箐箐是谁？”

“我给你找个主人好不好？”

少女木讷的点点头，又问道：“我是谁？”

“你是阿香。”

“阿香？”少女讷讷的低声重复着。

……

离开小城的余岁带着招财童子按照说书先生的告知的方向前行，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开小城的少年，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以至于连心底的那份沉重多多少少也冲淡了不少。

肩膀上的招财童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怯生生的余岁，似乎是忘记前不久刚被少年修理过，又开始调侃少年。

“瞧你那点出息，迈起步子，只管大步往前走。”

似以身作则，小家伙从肩膀上跳了下来，学那书中悍匪模样走了起来，只是那一副臃肿的身体，少年实在是觉得丢人现眼。

少年突然问道：“你为何如此怕箐姨？”

小东西顿时如被掐住喉咙，憋了半天才是嗫嗫喏喏的回道：“神仙姐姐身上有古怪，像我们这种生至鬼界的鬼怪最是能看透人心，所以是能分辨人的善恶与福缘，但是神仙姐姐身上却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个无底洞一般的深渊。”

原本以为余岁还会追问些什么，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个下文，于是抬头看了看余岁，才发现余岁竟然迈着步子走了好些远距离。

等到小家伙追上少年，却只是看见少年有些恍惚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你跟神仙姐姐是什么关系？不会真是姨吧？”

余岁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的身世与跟箐姨的关系说了出来。

听出来少年话语间的失落，于是小家伙重新跳到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的道：“没娘亲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是一样没爹没娘嘛，还不是吃嘛嘛香，不过我家的太爷爷疼我，你不是也还有神仙姐姐嘛。”

少年对着小家伙露出一个比鬼还难看笑容，就只收下了最后一句话。

一路上，一人一鬼没有遇见一个人，眼看太阳快要下山，少年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城的位置这么偏远，最初心中的那份忐忑也渐渐散去，不过小家伙却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究竟是到了怎样的一个地方？鸟不拉屎，当初怎么就会窜到那偏僻的小城里面去了？”

小家伙想到在小城里遇见的各种际遇，怎么这么偏僻的小城还会有那样大气象的地处，而且还有好几个，原本还以为来到大地方了呢。

“出师不利，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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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利。”

“别嚷嚷了，前面好像有间客栈，看今晚能否在里面落脚。”

小家伙双眼顿时一亮，一个蹦跶，从肩上跳到少年头上，一只小手横在眉梢处，向四周张望。

“哪呢哪呢？都快累死本鬼了。”

少年翻了个白眼，真想坐在小家伙的肩上让他来走试试，这一天下来走了几步路心里没有数？

等到了近前，果然是一间客栈，二层小木楼。

刚走到客栈门前，顿时就有伙计迎了出来，是一个驼背的精瘦汉子，本就驼背再加上此刻的下意识躬身，怎么看都像是低声下气。

“客官独自一人远游，舟车劳顿，快里面休息。”

听到‘一人’，少年目光瞥了瞥肩上的小家伙，这么长时间跟招财童子处在一起，差点都忘了凡俗之人根本看不见他。

收回目光，少年也是露出了笑脸，回了一礼，问道：“还有空房吗？”

“有有有，客官快里面请。”

伙计连忙将余岁迎进客栈，还不忘说些奉承的好听话：“看客官年纪轻轻就独自一人远行，看装束客官一定是那世家子弟出门游历的武侠人士。”

少年抖了抖背在身上的用麻布裹起来的长剑，笑道：“什么江湖人士，不过是从书中学来的一些假把式。”

一路来到了二楼，安排好了房间后，伙计又说稍后就会为客官准备一些吃食便离去了。

走了一天路的少年一看见床榻，疲劳顿时如潮水一般涌来，一头便栽倒在床上，撇头看了一眼从刚才进入客栈便一言不发的小家伙，谁知小家伙一脸的严肃。

“怎么回事？”

少年坐了起来。

“余岁，这件客栈有问题。”

少年一愣，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称呼他的本名，当下心里便是一紧。

“现在就离开？”

小家伙摇了摇头，没有一会儿皱一会儿舒展。

“客栈是有古怪，但是潜意识告诉我又不全是坏事。”

“那是走还是不走？”

小家伙看了看余岁，似乎是在权宜些什么，半晌后才回道：“暂时先看看情况，如今你好歹也是二境的修士，身上还带着神仙姐姐的符箓，要是真有危险，大不了我直接打开鬼界之门，带你去往鬼界。”

少年也开始思索起来，临行前说书先生让他带上招财童子，预示着吉兆的招财童子对危险的事情感知明锐。

于是少年点点头。

只是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少年又是紧绷起来，就连后面客栈伙计送来的吃食也没动，反倒是取出之前从铺子带上的干粮。似后知后觉，少年也突然意识到这间客栈竟然只有一个伙计，连老板都没有。

……

傍晚，在一处林间中，两人结伴而行，正是此前在铺子里与余岁谷雨四月三人大打出手的周圣以及师弟赵慢慢，此刻赵慢慢内心依旧是激动不已，一路上目光就没有从师兄身上离开。

似是拿到了心仪之物，周圣一扫往日的阴霾，心情也是好了不少，当下也是无奈的说道：“赵慢慢，师兄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这眼神不回去看宗内那些小师妹真是可惜了，说不得还真被你的‘执着’给打动了。”

赵慢慢完全不接这一茬，目中火热不减，说道：“在我看来，师兄半点不输那水月宗李月然。”

周圣一下乐了，问道：“你见过李月然吗？”

“没有。”

“当初跌境后我曾专门拜会过水月宗，只是却被拦在山外，连门都没有踏进去，最后还是李月然出了水月宗来见我。”

想起了往事，周圣有些唏嘘，当初一身白衣的李月然立身在其身前，哪怕是已经碎了金丹，但是如此的近距离仍是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压制，仿佛身在此方天地，与被大道眷顾的李月然同时修行，就是在虎口夺食。

当时李月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觉得修行就是与我为敌？若是换句话说是不是也可以这样问，为何修行要与大道为敌？”

将自己比肩为大道？大言不惭？周圣完全不觉得。

周圣给不了答案，但是也问了李月然一个问题。

“为何会自降身份出来见我？”

李月然哑然失笑：“自降身份？我不过是命好一点生在了水月宗而已，而且你是自我结丹后第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在跌境后来见我的人，其实我早就想跟你们见一面，只是他们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收回思绪，周圣笑着对赵漫漫说道：“等到以后你有机会见到李月然，你就会明白术法通神这四个字的分量。不过在我重新回到五境之后，我会再去水月宗的。”

赵漫漫已经在心底开始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到时候一定要与师兄结伴而行，只是当下忍不住疑惑问道：“师兄，为何我们不直接回宗门？反倒是像在原路折返？”

周圣蹲下身子，手掌触摸在地上，说道：“之前途径此地便有所察觉，只是当时实在是没有那份心力来顾及此事，不过现在，似乎是有了。”

“出来！”

周圣低喝一声，目光顿时凌厉起来，与此同时那触碰在地的手掌猛然一震。

在赵漫漫不解的神色中，这片已经开始昏暗的林子顿时传出一声声哀嚎，尖锐刺耳，本就昏暗的林子似乎在这一刻更加的昏暗，一头头鬼物在头皮发麻的赵漫漫眼中开始浮现。

数之不清的冤魂厉鬼形成一股黑色的旋风将两人环绕，周圣站起身来，目光环视着周围。

“好死不死。”

在鬼物横行的林间，周圣的声音几若无声。

（本章完）

.

剑鞘锈迹斑驳，雕刻着奇怪的花纹，只是剑却拔不出来。在回来的途中，少年就试图将其拔出，只是无论少年用多大的力度都无法将长剑拔出来。

这次少年没有对这口无遮拦的小东西客气，一手提着辫子，另一只手一把捏住小家伙的脸，稍稍用力，肥胖的脸蛋那些肉球从指缝中挤了出来，小家伙顿时求饶，不过支支吾吾的声音少年也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

随手将小家伙丢在地上，少年背剑朝外面走去。

小城王夫子家中，王冬隐一人坐在院子里，手中翻阅的是一本山水杂志，里面记录的是一些山水鬼怪，世俗杂谈。锦衣华服的妇人悄无声息的落在王冬隐身旁，稍稍弯腰，便是看见少年手中的杂志，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如今在你眼里，这个世界如何？”

王冬隐合上书本，想了想，说道：“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小家伙迷迷糊糊的睁开一双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悬在空中，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手脚不停的在空中扑腾，等到后知后觉的察觉身旁的余岁，又是满脸怒气，扯着嗓子对少年吼道：“没教养的小子，知不知晓扰人清修是大忌讳！”

春分之后，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少年褪下身上的棉衣，从木柜中取出箐姨给他买的青色春衫，原来不知不觉间，少年的身影也开始显得修长。

此前那锦衣妇人登门的两句言语，所谓的重器有了，那么为何不能离开小城，又不能让何人前功尽弃，是箐姨？但是箐姨究竟是做了什么？自己若没有重器离开小城会发生什么？

都说少年的烦恼如雨后的春笋冒出，只是现在烦恼变成了苦恼。

在与说书先生分别之后，余岁独自来到了西街，在赵晓楠门外站了一刻钟后才转身离开，回到铺子后，招财童子将自己半埋在土里，一动不动，嘴里嘀嘀咕咕些余岁听不懂的言语，少年瞥了一眼也不打扰，回到屋子里点燃了油灯，将那把说书先生借的剑放在桌子上，少年坐在一旁，打量起来。

夜渐深，少年的影子在灯火的摇曳中飘摇不定，一些原本埋藏在心底不愿揭开的事情悠然浮现心湖间，关于父亲，余岁没有任何印象，关于母亲，在少年模糊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是柔柔弱弱，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盈盈，只是那张瘦弱的脸庞，少年如何都临摹不出来，每当想起母亲，就只是一幅模糊的模样。

少年还记得，当时母亲将自己送到铺子那一天，小城下了一场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雷雨。雷电交接的雨幕下，母亲似乎一直在对少年说些什么，不说当时少年年少，雷声轰鸣中，少年就只记得母亲那柔和与不舍的面庞，什么也没有听见。

“去隐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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