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小野与肃慎矢、赫胥无夷正在火堆旁烤着鹿肉。鹿是肃慎矢在林中射杀的，脱皮割肉却是赫胥无夷自告奋勇争取过来的，顾小野也没有闲着，在林中拾了些枯枝并采摘了一些香草用来调味。

赫胥无夷因为从未做过这般事情，特别地稀奇，也特别地兴奋，生火时还被烟给薰了眼睛，擦眼泪的时候又自己抹了一脸的黑灰，惹得顾小野和肃慎矢一阵欢笑。赫胥无夷也不在意，不时地往火堆里加柴，又不时地往鹿肉上洒香草碎沫，忙得不亦乐乎。

金雠之和骊边珠过来时见到满脸黑灰的赫胥无夷，两人指着赫胥无夷笑得花枝乱颤，也不叫小六子，直接改口叫小花猫了。

扑鼻而来的不是梅花香，而是淡淡的荷花清香，还有一阵阵的烤肉的焦香气味。五匹骏马在湖边喝水，还不时地扑哧地打着鼻响，满湖荷花如凌波仙子般亭亭玉立，在翠绿的荷叶衬托下格外地惹人怜惜。湖畔有两位怜花惜花之人，正是金雠之和骊连珠。

金雠之道：“不行。”

赫胥无夷朝金雠之伸手道：“那雠之姐姐，把你的短剑借我用一下。”

血红的残阳照射在韩若樗的脸上，他的脸因为莫名的愤怒而变得狰狞可怖，那是谈无期未曾见过的恐怖模样。

韩若樗似乎也在努力地压制着心中莫名燃烧起来的怒火，双手握拳，牙关紧咬，死亡与魔煞之气迅速地弥漫开来，仿佛整个空间都凝结住了，仿佛时间都停了下来......

韩若樗忽地厉声道：“他必须要明白！不然他就不配握有千秋雪，不配拥有生死剑。”

谈无期有些急切地道：“他是小顾，不是韩君的奴隶。”

金雠之白了赫胥无夷一眼，把手收了回来，道：“不行。”然后慢条斯理地割了一小块烤肉递给顾小野，道：“小顾，你可还记得小马儿说的那个用刀割烤肉的趣事吗？”

顾小野道：“当然记得。”

金雠之道：“那你能不能效仿趣事里的人，把小花猫的刀给赢过来呢？”

赫胥无夷正想要问是什么趣事，忽地听到金雠之要顾小野把自己的刀给赢过去，连忙转口问道：“小顾为什么要赢我的刀，他又不用刀。”

金雠之问道：“谁说小顾不用刀呢？”

赫胥无夷瞥了一眼顾小野肩头上露出来的剑匣道：“难道剑匣里装的是刀吗？”

顾小野笑道：“谁说剑匣只能装剑，不能装刀的呢？”

赫胥无夷突然醒悟过来，惊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魔君所用名刀千秋雪。当时我们一起进碎冰湖时，小顾就使过千秋雪，我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呢？”

赫胥无夷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问道：“雠之姐姐，小顾已经有了千秋雪，你为什么还要小顾赢我的刀呢？”

于是顾小野就将当年魔君与小次魔因为争夺一块烤肉而打了一架的趣事说于众人听。当赫胥无夷听到小次魔不但输了烤肉，还输了名刀六百岁的时候，连忙抱着一块烤肉躲躲得远远的，还大声申明自己不打架，不输烤肉不输刀，惹得大家又一阵欢愉大笑。

山林的深夜总是显得特别的宁静，有心事的人却无法安然入眠。顾小野察觉有心事的人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月明风清的三更时分，顾小野感觉有人蹑手蹑脚地起身走了开去，从声音传过来的方向，顾小野知道那人就是肃慎矢。

就在肃慎矢离开约摸半刻时间之后，赫胥无夷也起身走开了。顾小野打算起身跟过去，微眯着双眼朝金雠之歇息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闭上眼坐了下来。

肃慎矢站在湖边，静静地凝望着在月色清风中风姿摇曳的青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少顷，他缓缓地取下铁胎硬弓，伸臂拉弦，几近满弦时突然转过身来，目如寒星，沉声道：“你是想夺没羽箭呢？还是想取肃慎矢性命呢？”

映入眼来的正是赫胥无夷，他苦笑一声，道：“不管是夺你的没羽箭，还是取你的性命，我都会失去你这个朋友。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朋友拔刀的，弓满月，箭在弦，你松手放箭就知道我的承诺是否虚言了。”

肃慎矢道：“肃慎矢断不会交出没羽箭，成为那为虎作伥的罪人。虽然肃慎矢被逐出了神枪，但是我根本不怨恨尊卢始宗主，也不怨恨神枪。你若要夺没羽箭，肃慎矢唯有拼死一搏。你若是因为你兄长之死而来取我性命，肃慎矢也唯有拼死一搏，只是肃慎矢希望自己死后，还请赫胥少公子能护骊连珠周全并安全离开神坎城。”

赫胥无夷道：“你我之间关系特别，于公你我又各为其主，于私你我又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朱大将军的命令不违，可生死交情亦不可绝，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自从影壁出来的那一刻起，我赫胥无夷就断了为兄报仇之意，自小顾提议之后，我赫胥无夷也就绝了夺没羽箭之心。”赫胥无夷双手反抱着后脑，朝后退了几步，继续道：“小矢，你的焦虑已经让珠姐姐心神不宁了。仇敌易得，朋友难寻，就刚才——”赫胥无夷略微停顿了一下，笑道：“我若是对你拔刀，小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我可不想失了朋友又输刀。”说完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走开了。

直到赫胥无夷走远不见了，弓满月，弦上的箭亦不见了。肃慎矢忽地仰臂松弦，喃喃道：“仇敌易得，朋友难寻。龙翥公子，你说你的刀绝对不会对向自己的朋友，我肃慎矢的箭也亦然。”

一支飞矢从天际中如流星般坠射而来，没入神关下大帐旁的一块青石之中，箭身嗡嗡颤鸣，箭矢竟然没有箭羽。

韩若樗忽地站起身来，朝北方的夜空望去，繁星璀璨，月光皎皎，仿佛有道暗淡的流星划空，眨眼即逝。

谈无期被惊醒了，亦顺着韩若樗所望的方向望了过去，除了明月繁星，什么也没有，于是谈无期问道：“韩君，发生什么事了？”

韩若樗道：“肃慎之矢，如影随形，没羽流星，天外飞仙。”

谈无期陡地一惊，问道：“难道是肃慎一族出什么大变故了吗？”

韩若樗话语隐有惊喜地道：“肃慎一族有人在今夜至臻小圣者了。”

谈无期侧首朝西方望了一眼，又回首望向北方，道：“肃慎一族不是在天泽城吗？怎么会出现在神坎城方向呢？”

韩若樗没有回答，而是没由来的称赞道：“尊卢中堂才是真正的智者！”韩若樗称赞出口后，旋即又笑着道：“因为小顾在北方啊。”

谈无期惊讶失声道：“竟然是他！果真好造化，肃慎一族终于后继有人了。”谈无期随即转口问道：“小顾至臻大圣者，与他同行游历的肃慎后人也至臻小圣者，不知赫胥无夷又是何等造化呢？”

韩若樗道：“赫胥无夷是何等造化，也许只有混蛋夔才知道。”

谈无期听了出韩若樗话中的隐意，鄙夷地轻哼了一声，道：“混蛋夔藏得够深够久的。”

韩若樗笑道：“赫胥无夷还算不上够深够久的，相比赫胥无夷更甚者还有很多，毕竟这是混蛋夔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他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谈无期问道：“除了赫胥无夷还有谁呢？”

韩若樗反问道：“诸葛隐龙和微生别城算不算呢？”

谈无期摇头道：“诸葛隐龙与微生别城本就与夔关系匪浅，他们是夔的藏招，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确实算不得什么稀奇。”韩若樗缓缓坐了下来，道，“不知南城强圉算不算得上稀奇呢？”

谈无期惊讶道：“强圉先生！他竟然也是夔的藏招？这倒确实十分稀奇，让人颇感意外啊！强圉先生不是隗子归的人吗？”

韩若樗摇头道：“南城强圉算不得是隗子归的人。死士无名，十司无面，十司只是谪尘者，不是十八楼的死士，准确地讲南城强圉是十司之一，但不是隗子归的人。”

谈无期仔细地将南城强圉的无数身份在心里梳理一遍，让谈无期感到十分震惊。而让谈无期不解的不是因为南城强圉是十司之一，而是因为南城强圉这般传奇人物竟然也会是夔的藏招。

谈无期喃喃自语道：“鱼与雁，两浮沉，鱼沉雁渺总关心。琴与曲，两调和，琴断曲寡叹蹉跎。他可是鱼简素，他可是龙伯国的侯爷，难道他与夔当年的恩怨传闻——”

韩若樗道：“传闻确实并非完全属实，当年夔逃出天地根后现身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龙伯国，当时夔担心提挺良渚的追杀，现身之后就匆忙离开了。后来夔为了找寻进入天地根的通道再次去了龙伯国，也就是在那时夔与鱼简素相遇上了，而且起了争端，至于是因何而争端，夔没有详说，我猜测是夔蛮不讲理，鱼简素又自视甚高所致，并非传闻那般传言夔要强夺龙伯国的至宝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而打了起来的，但鱼简素确实差点死于六百岁刀下。”

韩若樗又道：“至于后来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是怎么到了唐六公子手中，也许只有鱼简素和唐六公子才清楚。鱼简素誓言要取回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于是就将龙伯国传给鱼龙儿了。”

谈无期道：“韩君所说这些按常理而言，鱼简素与夔应是仇敌才是，怎么又突然成了夔的藏招了呢？”

韩若樗道：“因为后来八佾公子成了唐六公子的琴僮。”

谈无期的思维可完全跟不上韩若樗，她很好奇八佾公子成了唐六公子的琴僮与鱼简素成为夔的藏招又有何关系。

韩若樗见谈无期一付迷惑的模样，于是淡笑着补充道：“八佾公子与混蛋夔可是师出同门哦！”

谈无期陡然一付恍然醒悟的表情，连忙道：“原来夔与鱼简素做了交易，夔让八佾公子把琴偷出来还与鱼简素，鱼简素亦应允帮助夔重返天地根，于是乎就成了夔的藏招了。”

韩若樗忽地拍掌称赞道：“与你猜测相差无几。”

谈无期朝韩若樗莞尔嫣笑，旋即又隐隐感觉到不太对劲，沉思了一会突然问道：“八佾公子真要偷圣道稀音应该很容易啊，他可是替唐六公子背了数百年的琴，没理由这么长时间而无法得手，我猜测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韩若樗道：“偷圣道稀音琴容易，偷枯木鹿鸣琴谱难。据夔所言，八佾公子可几乎翻遍了整个虚陵洞天，也未寻到。鱼简素怀疑唐六公子早已毁了琴谱，于是乎八佾公子就只好偷偷地将唐六公子每次所弹曲调记录下来，希望能还原整部枯木鹿鸣琴谱，如此一来就已是数百年过去了。”

谈无期似乎对韩若樗所言并不完全相信，凝视着韩若樗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由，无期只相信鱼简素是夔藏招之说。”

良久，韩若樗见谈无期不说话，只是一直凝视着自己，于是哑然失笑道：“你放心，我可不是混蛋夔的藏招。”

谈无期道：“无期自然知晓韩君不是，无期好奇著雍先生和柔兆先生会不会也是混蛋夔的藏招呢？”

韩若樗道：“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你我毕竟离开武道太久了，若不是鱼龙儿突然出现在元末城，若不是强圉先生自报身份，我也没想到强圉先生就是鱼简素。”

谈无期道：“如此说来，著雍先生与柔兆先生的身份也绝不简单。”

韩若樗点头道：“是的，著雍先生应来自神坎城刀坊，也许来自宇文家族。至于柔兆先生，望舒可还记得刀榜盛会时柔兆先生出手挡下著雍先生那一刀的事？”

谈无期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刀榜盛会时的情景，沉默了一会，道：“著雍先生那一刀的目标是唐惑，因为当时站在唐惑身旁的人是尊卢中堂，柔兆先生挺身挡刀要救的人不是唐惑，而是尊卢中堂。柔兆先生与尊卢中堂亦或是与神枪之间必须有某种无法舍弃的关系。”

韩若樗道：“西城柔兆，北城著雍，他们来元末城之前，我曾在南阳城中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在场的还有自称旃蒙的诸葛隐龙和自称阏逢的隗子归，不管他们的真正身份是谁，不管他们是不是夔的藏招，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是我的敌人。”

谈无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问道：“除了强圉先生，混蛋夔可还有够深够妙的藏招呢？”

谈无期听到韩若樗如此言语，心中陡地一惊，原本她认为韩若樗是担心夔与顾小野会因为金家的事而起冲突，所以才让夔去了离火城。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韩若樗竟然会......她似乎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她甚至希望顾小野千万不要与韩若樗相遇相见。

谈无期道：“韩君——”

韩若樗淡然微笑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赫胥无夷连忙将手抽了回来，哭丧着脸道：“雠之姐姐，真的很烫，你能用剑，我为什么不能用刀呢？”

金雠之恶狠狠地道：“你可是答应过不在我们面前拔刀的。”

赫胥无夷扬了扬手中的烤肉，道：“我拔刀割肉也不行吗？”

残阳终于还是沉了下去，韩若樗的表情亦终于恢复如常，他长长地吐出胸中的那股闷气，时值仲夏，可从韩若樗口中呼出的却如寒冬时般的白雾霜气。谈无期握住韩若樗的手时，她感觉到韩若樗的手十分寒冷，她差点怀疑自己握住的不是韩若樗的手，而是握住了一块彻骨的寒冰。

韩若樗道：“是我赐予他造化，也是我送他至臻大圣者之境，他就是我的人，他必须得为我所用。十年，不过短短的十年期限而已，若因为他的任性而破坏了我与夔近千年的谋划，不单单是他小顾，四城武道将不存，四城苍生将尽死！”

韩若樗似乎看穿了谈无期的心思，于是安慰谈无期道：“你放心，小顾还伤不到我。只是我必须要确定小顾已经成长到了何种地步，因为他一定会去离火城，也一定会遇上囚老鬼，更会去斩杀那只山鬼。如果他没有那个能力，我希望小顾不要勉强而为枉送性命。”

谈无期道：“所以韩君宁愿让小顾——”她不敢将后面那几个字说出来，因为那正是她绝对不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

韩若樗沉声道：“苦难是以死换生的觉悟，无谓的死亡不是苦难而是自私的解脱。夔和囚廉贞一定能妥善处理好金家的事情，还轮不到小顾去拼命。”

谈无期道：“我能明白韩君的良苦用心，可小顾他——”

鹿肉烤好了，赫胥无夷直接抱着一大块烤肉吃了起来，烫得他惊呼连连，一边不停地吁气，一边不停地大口撕咬，象极了一只见到鱼的馋猫。

金雠之则用短剑割着鹿肉亦吃得十分津津有味，赫胥无夷见状也想要学金雠之那样正要伸手去拔刀，突然见到金雠之目光凶狠地望了过来，还用短剑直指着赫胥无夷，直呼道：“你，不准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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