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乘一抖手中的枝条，刹那枯木逢春，几朵桃花悄然缀于其间，温柔不过片刻，就再度攻向林疏桐。

这桃枝虽无剑形，却有剑意，卷起数层雪浪，朝林疏桐涌去。

林疏桐不闪不避，枯枝轻描淡写点出，三尺外的雪浪便自动躲开他，扑向别处。

林疏桐定定瞧着他，眼中再容不下旁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照乘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林疏桐！！！”

正拿着焦脆烤肉大快朵颐的余光霁抬眼，就见谢照乘鬓发衣袖尽是一片白茫茫，显然是被林疏桐扬了一身雪。

余光霁见他二人突然动起手来,不知所措,下意识就要起身去分开林疏桐与谢照乘,却被苏盈盈按住了。

苏盈盈笑道：“你瞧林公子可有半分动真格的意思？”

“阿照有病在身,我们只随意比划两下,等阿照好时,再痛痛快快打一场，如何？”

谢照乘一挑眉,未曾答话,只是手中的枯枝微微一颤，林疏桐立刻起身飞退,枯枝紧随其后，连点数十下,声势逼人，不给分毫喘息的机会。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心虚地后退两步，道：“我说我不是故意的，阿照能不能放过我……”

谢照乘额角青筋不住抽动，话几乎是自牙缝里蹦出来的，“是不是故意的，你今天都得横着回去！”

说着，他弯腰拢起一捧雪，团成个雪球就向林疏桐砸了过去。

直中林疏桐鼻梁。

雪球团得并不紧，一撞在林疏桐鼻梁上就散开来，半数灌进了衣领里，冻得他一个激灵，缩着脖颈，欲哭无泪。www.

谢照乘瞧他狼狈的模样，开怀大笑，又捏了个雪球跃跃欲试，林疏桐见状，赶紧也去团雪球用以防身。

“已经扬了我一身雪，你还想再砸我？”谢照乘横他一眼，十几个雪球堆成了座小山。

林疏桐对此望而生畏，动作也麻利起来，怕届时被谢照乘全面压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方才你已经报复回来了，况且，我可没有灌你一脖子雪！”

“你这是不服气喽？”谢照乘拣起团雪球便扔了过去，林疏桐刚闪身躲过，第二团雪球就砸在了肩上。

林疏桐长出口气，“我现在就是正当防卫了啊！阿照你可不能怪我……”

第三团雪球不偏不倚砸在他攥着雪球的手上，谢照乘一抬下巴，分外嚣张道：“废话什么？雪球底下见真章！”

林疏桐闻言，登时就将手里的雪球丢了出去，奈何谢照乘团雪球的速度远快于他，常常是他一个雪球还没捏好，谢照乘两个雪球就已经扔过来了。

挂了满身彩的林疏桐痛心疾首，迅速做出决定，偏头向场外求助，“光霁救命！”

余光霁一听见兄长的声音，腾地就站起身，直奔战场，驰援自家哥哥。

塞了满嘴肉的凌惟一低头看了看手里烤肉，又瞧了瞧掌心，毅然决然参战，道：“以多欺少是小人行径！”

两人决战瞬间变成四方混战。

“似乎……还挺好玩的？”苏盈盈捏着烤肉望向不远处乱成一团的雪地，远乔歪了歪脑袋，问道：“盈盈也想去打雪仗？”

苏盈盈叹了口气，“可林公子救过我两回，怎么好去砸人家？而另一位，对着那张脸也下不去手吧？”

“这不是还有个人嘛…”远乔压低了声音，二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皆落在对坐的陌青身上，彼此心照不宣。

远乔轻咳一下，神神秘秘同陌青道：“陌师兄坐过来些，我与你说件事情。”

陌青不防，听远乔如此说便按其所言坐到他身边，哪知远乔没说话，抬手就将一捧雪塞进他衣领里。

远乔一着得手，牵着苏盈盈便逃得远远的，边跑边笑道：“师兄得罪了！”

陌青眼皮直跳，丢开手里的烤肉，快步追了过去。

雪粒乱溅，四下混乱不堪，一群人顾不得分辩谁与谁，捏了雪球见人就丢，连林疏桐都被自家光霁扣了好几个雪球，更不要提旁人。

剑光飞掠过雪林，几人且行且谈，“瞧陌青他们魂牌完整，眼下应当无性命之忧，苏兄不须太过担心。”

“此时无性命之忧，你能保证他们一直无性命之忧？不是你的女儿，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其中一位冷哼一声，足下灵剑飞得更快。

最后一人剑势一顿，抬头望天，颇有些无语，数息后才道：“苏师兄确实不必担心，我瞧见他们了。”

“瞧见他们了？哪里哪里？我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受伤？”苏父爱女心切，立刻停剑张望，过分焦急，反而并不曾发现女儿所在。

有人瞧不太下去，抬袖指了指，苏父顺着他指的方向，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

山下各方势力风云际会，争得头破血流，这几位可倒好，在山上悠悠闲闲打起了雪仗。

苏父扶额，良久后才心情复杂道：“走吧，瞧瞧他们是什么情况。”

几人按剑入山，还没近前就听见书院得意子弟的叫嚷声：“陌师兄，先前你摔坏我心爱笔筒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

陌青正对着山路，见一行人迎面行来，声音戛然而止，他马上丢开手里的雪球，躬身行礼：“见过几位夫子。”

“喂，打不过就骗人，我从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筆蒾樓

远乔还要再说，但在陌青双眼几乎要抽筋的暗示下有所察觉，立刻敛眉收目，转过身去，以一副沉静模样恭恭敬敬道：“见过诸位夫子。”

苏盈盈却是眼睛一亮，快步扑了过去，抓住苏父臂弯甜甜道：“爹爹！”

苏父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对着陌青与远乔便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了，“不是说危在旦夕？如何都打起了雪仗来？”

陌青小心翼翼道：“学生几人有幸为人所救，这才捡回条小命，已经同书院递了灵讯，夫子们……许是未曾查阅？”

苏父凝神一扫腰间悬着的玉佩，脸色这才好些，抬眼看向此时方停战的林疏桐几人，问道：“便是这几位道友救了你们？”

陌青点点头，正要为林疏桐解释一二，苏父却已经越过他，朝几人拱手谢道：“多谢几位道友救我沧浪书院学子，日后如有需要，”

林疏桐捡起狐裘，掸去其上散落的雪屑，正要为谢照乘披上，听见声音就顿下动作，回眸望去。

苏父瞧清楚他的面容，瞳孔一缩，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间，再难道出。

同来的夫子察觉他的异状，皱起眉头，揣着疑惑也上前几步。

林疏桐眉峰微微一动。

那夫子倒抽口凉气，立即拔剑指向林疏桐，颤声道：“炎序山主？！你为何会在此处？”

后方的夫子俱皆一凛，刹那间，林疏桐就被各式兵刃围住。

林疏桐神情自若，没将他们放在眼中，抖开手里提着的狐裘，将谢照乘单薄的身躯拢在其间，仔细替他理好闹乱的青丝。

余光霁却是坐不住的，当即提剑同沧浪书院的夫子们对峙。

凌惟一瞧着这群夫子如临大敌的模样，一蹙眉，阴阳怪气道：“这就是沧浪书院的待客之道，对救了自家学子的人刀剑相向？”

“于此多事之秋入鹤见山，阁下究竟有何意图？”沧浪书院夫子并没有搭理凌惟一，视线死死盯着林疏桐。

林疏桐掀唇一哂，凉凉道：“血洗此处，叫你们有来无回，如何？是不是应了你们心中所想？”

“不会真有人将自己的命瞧得如此金贵吧？为了杀你们，要我千里迢迢奔赴此地，未免自视过高了。”

“你！”

当先的夫子气急。m.

几丈后的苏盈盈急忙上前，扯着苏父的手臂，企图将父亲的剑收入剑鞘：“爹爹，你误会了，林公子他们只是路过，正好救了我与师兄……”

苏父不为所动，见远乔也有要说情的意味，重重一瞪女儿与弟子：“你们不过是些初出茅庐的孩子，懂些什么？”

“若无目的，他这样的人，怎会来此处？还是在这样微妙的情形。”

“我倒是想问一问，他这样的人，是如何的人？”

清朗的声音自林疏桐背后递出，谢照乘微一错步，现出身形，双瞳覆着层薄薄寒霜，目光过处雕琢下刺骨的冷意。

苏父一凛，噔噔后退三步，剑尖轻轻颤抖，他不确定道：“你……不是已经在青门关战死了么？还是妖帝出的手，怎会又活了？”

“是我在问你，不要以问题回答问题。”

谢照乘神情冷肃，淡淡道：“我问的是，你口中这样的人，是如何的人？说来听听。”

苏父对上他的眼瞳，竟不自觉心生畏惧，慌忙垂下脑袋，有些仓皇地答道：“林疏桐杀人无数，为祸四方，自是……”

“杀人无数？”

谢照乘轻笑出声，“不知道苏夫子自微末修至立命，是否手上不曾有半条人命？”

苏父忍不住反驳道：“我所杀之人，无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自认问心无愧，可林疏桐手上沾的多是无辜鲜血，岂能相提并论？”

“无辜鲜血？”

谢照乘一掀唇，“那不如你来同我说道说道，他害了那些无辜性命？若是他的错，我必然不会包庇他。”

苏父眼神四处游移，下意识依着谢照乘的话思索，搜肠刮肚也未曾想出个名姓来，只得保持沉默。

“说不出来？”谢照乘冷笑一声，“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你是亲眼瞧见了不成？”

“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为师者却做着积毁销骨的推手，不住往过往行人肩背上添叶加草，不觉得可笑吗？”

苏父被如此指责，豁然抬首，想争辩一二，但迎上谢照乘如炬的视线时又不禁气虚，数息后才低声道：“总不会空穴来风，否则茫茫数亿万人众，为何独独是他？”

谢照乘眸色一沉，声音极冷，如铁镐刨在冰山之上，铺开一地碎冰寒屑，“年过半百还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是叫我开了眼界。”

“何必为这等人生气，鹤见山巅的红梅可比这群半截身子进黄土还拎不清的家伙有趣。”

林疏桐反倒淡然多了，他抬袖夺过余光霁手中的剑，还剑入鞘，“兄长带你去瞧梅花去，省得同些蠢人呆久了，自己也变得一样愚昧。”

余光霁重重哼了声，背过身去。

凌惟一是个嘴巴毒的，抱着后脑悠悠道：“哪日您仙逝，务必通知我一声，我砸锅卖铁也添几碗荤菜，庆贺一二。”

谢照乘动作微滞，反应过来是林疏桐在作怪,偏头瞪了他一眼，林疏桐得寸进尺，还将谢照乘的枯枝往后推了推。

“我倒真想瞧一瞧,这五年来，你有多少长进。”谢照乘朗然一笑，抬袖扯下身上的狐裘，随意丢在雪地里。

凉风轻拂过青年的眉眼，吹皱他满目春水，洞庭波起，醉漾轻舟，搅碎一池星光。

雪剑与桃枝彼此碰撞，溅起无数琼屑与飞花，余光霁先前还能瞧见林疏桐与谢照乘的身影，现今却唯有残影。

苏盈盈已然放弃观看，伸长了脖颈去瞧篝火上的烤肉，指挥着陌青翻动烤肉，免得烤得半生半熟。

半盏茶后，凌惟一指着那些烤肉，朝过招的两人喊道：“两位前辈，再不吃要糊……”

少年一怔。

“兄长！”

青年眯起眼睛，右腕一转，捏着的枯枝反指向林疏桐心口,林疏桐诶了声，及时将枝条格在三寸之外。

“想动手不成？”

林疏桐余光瞥见谢照乘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篝火边的薪木,忽地有些意动，捡了根枯枝轻轻挡住他手中那枝条的去路。

谢照乘磨了磨牙。

林疏桐的眼瞳有两簇火焰跃动,同谢照乘对视片刻后牵唇笑开,道:“确有许久不曾同你动过手了,倒是有些心痒。”

漫天雪雨中，忽地探出一枝薄粉，直取他心口，林疏桐一凛，立时去拦，却见那几朵桃花飞射而出，一息就将他手中的枯枝绞碎。

林疏桐伸手拢起一袖风雪，一柄雪花长剑瞬间成形，向那枝桃花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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