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爸妈吗？寄了多少？”

“卢茸没有爸妈，肯定是他人寄的。”

……

“卢茸，卢茸，谁给你寄的钱？”

“17800！卢茸，你哥哥给你寄了一万七！”一名胖子惊叫声。

卢茸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

卢茸从收发信件的老师手里接过汇款单, 回教室的路上就开始认上面的字。

“……平京市什么绣区什么丰街……沈季泽。”

卢茸正趴在教室里写作业, 只听到喇叭在响，却没注意内容，直到同桌催他：“卢茸, 快领汇款单啊, 在传达室。”

卢茸有些愣，他还从来没在喇叭里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再三确认后，忐忑地了传达室, 内还是不太相信。

另一名学生拍了下他的头：“百字下面是数字一，是一百七十八块。”

“这些都是哥哥让我买铅笔本子的。”

汇款单按照流程，在所有同学手中传阅，卢茸如同他收过汇款单的同学一般，不放地一直盯着，生怕哪里被人扯坏了，谁要是多看了一秒就赶紧催。

等到汇款单回到手上时，周围同学散，他才喜滋滋地仔细看，用手『摸』上面的字，再翼翼放书包夹层。

只是还没高兴一阵子，又想起财爷的藤条，情也开始忽忧忽喜。

整个下午，他上课都神不宁，不时伸手书包夹层，『摸』下自己的汇款单还在不在。

等到放学后第一时间冲教室，沿着山道往家跑。

狗正站在村口等着，远远就摇着尾巴扑上来，还没来得及和卢茸撒娇，又跟着往村子里跑。

卢茸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委会，冲屋就问：“陈叔，有我的电话吗？”

陈叔正伏在桌上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卢茸啊，你不是每周六的电话吗？今天才周五，等电话要明天呢。”

卢茸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上周我哥哥打电话的时候给我说，这周五他不补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行啊，那你就等等吧。”陈叔说。

“嗯，我就坐在爷爷的位置。”

卢茸坐在一张空办公桌后，放下书包，掏里面的书本开始做作业。

等到作业写完，就守在那台『乳』白『色』的电话旁，安静又极有耐地等着。

炉上座的水开了，陈叔加水瓶里，又座上了一壶冷水。

等到再次发咕噜咕噜的开水声时，陈叔看看他道：“茸茸，我要回家弄饭了，你今天可能没有电话，是跟着叔走还是留着继续等？”

卢茸说：“陈叔，你有事就先走，我再等等，万一有电话呢？放，我待会儿走的时候会关门。”

他纪说话却很有条理，陈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行，那叔就先了。”

等陈叔走后，狗也悄悄来，趴在卢茸脚边睡觉。

卢茸左手托腮，右手轻轻『摸』着电话，在突然爆响亮的铃声时，被惊了一跳，接着就飞快地抓起话筒。

一声喂就要口，又临时变了个声调，学着大人声音粗声粗气道：“喂。”

“您，请问卢茸在吗？我是他哥哥。”电话里传来沈季泽的声音，微微有些失真。

“喵，喵喵喵。”

沈季泽愣了下，不确定地问：“请问卢茸在吗？我是他哥哥。”

“喵喵喵～～”这次是只甜腻腻的『奶』猫。

“汪汪汪，汪汪。”沈季泽笑了两声后，也开始了。

“喵喵喵。”

“汪汪汪。”

……

两人用各种腔调对叫了半晌，又哈哈笑了一阵，沈季泽问：“茸茸，收到我寄的养家费了吗？我自己留了一点，他的都寄给你了。”

“收到了。”卢茸语气甜蜜地回：“就是今天收到的，我放在书包里的呢。”

沈季泽听他的愉悦，微笑道：“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寄的。”

但卢茸又想起财爷的藤条，迟疑片刻后，犹豫道：“哥哥，你还是别给我寄了，暑假时你给我的钱都被爷爷收了，说要让沈叔叔还给你，我还差点挨一顿打。”

沈季泽大惊失『色』：“不是让你藏吗？爷爷是怎么发现的？”

“我把养家费藏在衣柜里，被爷爷找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卢茸的声音越来越，透浓浓的沮丧。

“你有给爷爷说是我给你的钱吗？”沈季泽问。

卢茸：“说了。”

沈季泽：“那也不行？”

卢茸：“他说不行。”

“那你有说是我给的养家费吗？”

“说了，他先笑，我还以为这是答应了，结果他笑完就柜子顶上取藤条，吓得我抱着他腿往地上溜，这才没有挨打。”卢茸有余悸地说。

沈季泽沉默片刻后唏嘘：“这养家费给得也太难了，我看你村的他人收到养家费都很开嘛……那前些天我妈寄给叔，让他转给爷爷的礼物他收了吗？”

他把财爷送的那袋子腊味带回家后，沈母当天就门，买了一大堆京城特产寄到了山里，让沈岩无论如何都要转给财爷，还打电话村委会，邀请财爷带着卢茸京城玩。

“收了。”卢茸说。

“我塞在里面的巧克力看见了吗？那是真的德芙巧克力。”

卢茸提到这个就嘻嘻笑：“巧克力我都要吃光了。”

“吃光了我又给你寄，但是注意别吃多了，免得牙齿又疼。”

“知道了。”

卢茸『摸』那张汇款单，愁闷地说：“可是要把养家费花难啊。”

沈季泽语重长道：“再难也要收，藏就行，别再让爷爷发现了。”

卢茸里有些哆嗦：“哥哥，咱假装已经寄了养家费不行吗？”

“不行。”沈季泽声音加重，语气沉沉：“那是我作为老公的责任。”

卢茸：不想被迫接受老公寄来的责任哦……

“不要寄了不？我怕万一被爷爷发现了……”

收到养家费的确很快乐，但是惊胆战藏养家费的日子，真的也很痛苦。

沈季泽考虑片刻后道：“那这样吧，我把养家费攒着，以后一起交给你。”

“嗯！”卢茸瞬间恢复了精神。

两人又聊了很久，扯东扯西地聊。

平常有陈叔在屋子里，卢茸有些害羞，猫儿似的应和两声就行。今天村委会办公室里没有人，他就敞开了说。

他叽叽咕咕地讲上次没有掏的那个鸟窝，里面的蛋都了鸟。蛋娃他骑猪，一只猪停不下来，冲回了猪圈，差点把一个人甩粪坑。

沈季泽也说，说自己现在学习很认真，有晚上学到天亮。

——开学了作业还没做完，半夜四点藏在被子里写作业。

还说自己又当选了班干，不光要应付沉重的学业，还要担负起班干职责，虽然充实却也很累。

——作为体育委员，课前要抱篮球，下课后又要把那些篮球还回器材室。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天都要黑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道别时又是一通喵喵喵和汪汪汪。

沈季泽是个极重仪式感的人，哪怕前一刻还在汪汪汪，在挂电话时也必郑重道：“老婆，保重身体，学习，再见。”

刚喵完的卢茸也收起笑意，语气认真：“老公，保重身体，学习，再见。”

卢茸回到家，财爷在厨房里做晚饭，他把那张烫手的汇款单取来，在自己的卧室里到处看，也没找到可以藏的地方。

最后还是揭开画报塞到了一条墙缝里。

当天夜里，山中突然下起大雨。卢茸做梦有人在他耳边一直放爆竹，等到惊醒时，才发现那是哗啦雨声。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天像是开了个窟窿般，铺天盖地的水倾泻下来。

外屋亮着灯，财爷打开了屋门，狗从屋檐下的狗窝里钻了屋，呜呜地跑到卢茸床前。

“爷爷。”卢茸『摸』着湿漉漉的狗头，大声唤道。

“茸茸别起来，你李老『奶』家一个人也没有，房子也要垮不垮的，我看看，一会儿就回来。”财爷说。

卢茸将脸凑近玻璃窗，看见财爷穿着蓑衣和雨靴，还撑了把黑伞，匆匆走院子，踏入倾盆大雨中。

一道白光闪过，世界亮得晃，瞬间又沉入黑暗。

几秒后，炸雷猛起，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

狗不安地低鸣了两声，卢茸安抚地轻拍着。

片刻后，天上落下接二连三的闪电，似乎击中了远处的树木，发刺耳的哔剥声。

屋里灯光明明暗暗，雨势丝毫不见减缓，院子里的水来不及流，汇了浅浅的水潭。

卢茸紧盯着院门，财爷老半天也没回来，他里开始不安，抱了抱狗道：“狗你乖乖的，我把爷爷找回来。”

狗只懂事地甩着尾巴。

卢茸穿衣服裤子，从床下翻自己的雨靴套上，又从柜子里取了把伞。

开门的瞬间，风就卷着雨雾刮来，带着寒凉扑了他满身。

他慌忙撑开伞挡住，关门了院子。

村里的路面被水淹没，像一条溪，流过他雨靴时，在靴筒上激起一圈的水花。

卢茸左右看了下，提步往村东头的李老『奶』家走。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所有人都没法睡觉。后山的石头被雨水冲下来，不时轰隆隆的响，弄得人惊胆战。

卢茸全身很快就湿透了，那把的伞根本无法挡住风雨。长裤湿漉漉地贴在腿上，雨水顺着往靴筒里渗，感觉很不舒服。

李老『奶』家独门独院，村子后还要走一段山路。

他刚走到村口，一道闪电就落在村西头。刺啦啦爆一串火花，整个村子都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透过帘幕般的雨水，前方现了一道细微的光亮，有人打着手电筒。

卢茸往前追赶了一段，看清了他的身形打扮。那翼翼往前缓慢行走的人，正是财爷。

他不敢贸贸然上前，财爷看到他现在这儿，一定会发火，还会把他赶回，所以只能默默跟在身后，像缀着一条的尾巴。

财爷的腿脚本来就不是太灵，特别是在这样的漆黑夜里，风雨和湿滑路面让他行得很慢。

在每一步都挺稳，没有要摔倒的样子。

卢茸静静跟在十几米远的地方，风雨和黑夜让他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没有被财爷发现。

这条路依傍后山，再往前就是李老『奶』家的院子，卢茸准备再跟一段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财爷等会儿来后再跟回。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那是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嗅到危险来临的气息。脖子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脏也跳个不停。

卢茸停住脚四下张望，雨幕里看不太远，山体和田地都只有模糊的轮廓。

可就在他抬头时，透过朦胧的天光，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在峭壁上摇晃了几下，从空中坠落。

黑影的正下方，正是慢慢前着的财爷。

雷声和雨声遮盖了山石垮塌的动静，财爷对头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一块巨石正在掉落，须臾间会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卢茸的瞳孔骤然紧缩，只盯着空中的那团黑影。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雨幕中腾地跃起一只白『色』的鹿，如同箭矢般激『射』向前，在那块巨石即将砸在财爷身上时，在空中低下头，用两只银角挑起蓑衣的后领口，带着人飞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财爷只觉得自己瞬间腾空，无着无落，几秒后脚才沾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地面都仿似在跟着颤动。

财爷在原地站了几秒，有些没回过神，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后，才战战兢兢地转头看。

身后多了个巨大的石块，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刚才的位置。除此之外，再没有他人。

下课时, 龙潭学架在楼顶的喇叭声响彻整个校园。

班上一贯如此，谁要是收了汇款单，那是全班都要看个遍的。薄薄的纸互相传递，哪怕只『摸』到一两秒，也能感受到自己收到汇款单时的喜悦。

——那是他在平常日子里，仅能感受到的，来自遥远地方父母的牵挂和爱。

他说这话时，下巴有点骄傲地扬起，恨不能直接说那是老公寄来的养家费，但是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说，会被人笑。

“你哥哥啊，你哥哥可真啊，看看有多少钱，看看。”同学都盯着他手里的汇款单。

卢茸将汇款单展开，几只脑袋立即俯了上。

卢茸回到教室时，同学呼啦都围了上来。

“王芬的, 给, 拿。陈彩的，哎哟，你爸这次寄得有点多。卢茸……卢茸来了没？卢茸是谁？”

龙潭学是村, 学生都是龙潭山上几个村的孩子, 很多都是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

父母开始是把汇款邮寄给家里的老人, 但是老人都对自己大名很不敏感, 有时候邮递员在村里喊：“王东来是谁？龙泉村村东头的王东来是谁？”喊上半天也没人应。

“三级二班的王芬, 六级一班的陈彩，三级一班的卢茸，来传达室领汇款单。”

老人面面相觑, 一会儿才有人捅捅旁边的人：“王大噶，你像大名就叫王东来。”

后面干脆就将汇款单直接寄到学校, 让家里的孩子取。学校地址准确方, 所以隔三差五的，就有学生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中，既矜持又雀跃地传达室领汇款单。

乡下孩子没那么多曲曲绕绕，说话直来直，不过卢茸对这些话并不在意，只睛发亮，脸『色』因为兴奋涨得发红，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地笑。

半晌后才得意地说：“我哥哥给我寄的，看，沈季泽，就是我哥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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